专访申赋渔：喜欢就有传承的可能
今日立春，2017年（丁酉年）的第一个节气。刚刚过去的一年里，点灯人教育就申赋渔老师的《光阴：中国人的节气》一书做了系列朗读推送，受到了大家的广泛喜爱。
在新年的首个节气日，我们就《立春》一文专访申赋渔老师。申赋渔老师说，不能把文化当成化石，应该把它当成火种。薪火相传，才是文化本来的面目。今天，就让我们在“成都最美好声音”宫园源老师的声音里，走进“赋渔的文字”背后的故事。
诵读者：宫园源，“成都最美好声音”，成都广播电视台FM882爱阅读主持人。
力 匕
专访申赋渔
阝 勹
廴 匚
厶
申赋渔：南京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匠人》《光阴——中国人的节气》《一个一个人》《逝者如渡渡》《阿尔萨斯的一年》《愿力》《不哭》等。
Q
2017年2月3日是立春。《礼记·月令》中记载了“句芒神”、立春三侯和“天子亲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以迎春于东郊”之事。古人对天地的敬畏和按照节令繁衍生息的智慧值得今人思索，然而那些立春的习俗已大多湮没无闻了。您的《立春》一文却将此古老习俗以今人的口吻铺陈开来，给人以生动的画面感。请问您在写作的时候，融入了您的哪些生活体验呢？
申赋渔：“立春大似年”。在乡下，立春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节气。“立春三天赤脚奔”。立春意味着万物苏醒，春天真正到来。小时候，就看到村里有“打春牛”的习俗。那是童年记忆中一个极其热闹快乐的场面，至今难忘。2016年中央电视台“读书”栏目邀请我去介绍二十四节气，我曾带去一段真实的录像，是南京栖霞区桦墅村一段“迎春神”、“打春牛”的现场。这段文字是我根据小时候的记忆和书上的记载特意恢复的。周围成百上千的群众赶来参与，个个兴高采烈。他们是喜欢的。喜欢就有传承的可能。
Q
每一个节气都是美丽的。它真实地表现在立夏女孩子编织的五彩绳，小暑吃的苦菜，白露用露水煮的香茶这些细节里。从您的书中，我们读到的是这样活泼泼的生活，唤起我们尘封已久的，因为历史的变迁、生活方式的改变而消失的文化的记忆。您在博客中说：“《光阴》是现在的我。也许是另一个更加真实的我。”想请您谈谈您在写作这一篇篇节气散文时真实的内心。
申赋渔：我喜欢充满诗意的，人与人之间充满着友爱，人与天地合而为一的那种生活状态。中国农耕生活中，每隔十五天就有这样一个节日。看起来是敬神祭祖的种种仪式，其实是人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恰当的位置，他们在与天地沟通，他们希望与天地达成和谐。还有种种习俗，包括饮食上的讲究，都表达了一种自然而然的境界。这都是我喜欢的。而现在的生活呢，忙碌匆忙，不知美与敬畏。环境在污染，道德在退化，我很痛心。我是希望美好的能永留人间，丑陋的一点点消失。这是理想主义，但也是一个人的梦想。
Q
相比古代经典，您用散文的形式写作的二十四节气更加适合今天的大众阅读，您的其他作品如《匠人》也唤起了人们对民间手艺人和凝结其中的民间文化的关注。以今天的视角去发现和传承中国的文化，是否代表了您的一种文化传承观呢？
申赋渔：传统文化不是死的，不是僵化的，而是活生生的。他里面有一种强大的生命力。古人用他们的方法表达了，记录了。到了今天，我们不能就让它尘封在那里，我们要理解，要消化，要把它融到现代生活当中去，而不是把它供起来，顶礼膜拜。膜拜是没有用的，是不能为我们今天显现出它的意义与力量的。不能把文化当成化石。应该把它当成火种。薪火相传，才是文化本来的面目。要利用我们今天一切现代的手段，现代的文字、表达方式，电影电视，音乐，网络，等等，都可以。只要不故意歪曲，而是真正体现出文化的魅力，让人愿意接受，容易接受，都好。
Q
读您的作品，发现您习惯于从一个个个体出发，去挖掘一个个人、动物、节气相关的故事，渗透出对于人的智慧和一些社会问题的思考。今年，您专门给孩子写的历史书《中国人的历史》将和亲近母语合作出版。如果说其他作品是面向大众的，那么给孩子写历史，是否也代表了您对于中国文化传承的一种理念呢？这套书您会从哪里着眼，与其他一些写给孩子的历史书有哪些区别呢？
申赋渔：我的《光阴——中国人的节气》与《逝者如渡渡》孩子们读得比较多。一本写中国的传统文化，一本写动物灭绝。但这两本，并没有从儿童语言或者儿童视角出发。孩子们的理解力与阅读力比我们想象的更强，他们的阅读耐心与阅读兴趣甚至比成人更强。你要像对朋友一样对待他们。在法国，人们称上学的孩子，都是先生、小姐，几乎没有人喊他们“小孩儿”、“小朋友”。这是一种尊重，也是一种平等。这会使他们更有自信。《中国人的历史》是一项大工程，10本书，把中国的精神史、文化史、中国人的心灵成长史，从古至今梳理一遍，要写好几年的时间。我现在每天都在工作。周六周日也没有停止，全身心投入。我想为孩子，为孩子们的父母，或者想有一颗中国文化之心的人吧，建一个文化的花园。如果说这本书有什么特点，那就是真诚。把每一个读者当成知心好友，好好对话。在对话里一起思考，一起成长。时光飞逝，我将在写这套书的时候慢慢老去，我希望这老去的时光能留在书里，可以陪伴更多的人。
立 春
文 | 申赋渔
三天前，掌管天文的太史就向天子禀告：某日立春。天子于是沐浴斋戒，恭敬地等候春天的到来。
最先感到春的气息的，是蛰伏在泥土里的小虫。然而它们并未醒来，只是懒懒地伸伸手脚，依然瞌睡着。苏醒过来的，是枯黄了一冬的草木。草叶虽没有转青，草根已变得温润鲜嫩。枯直的树枝也已变得柔软而有弹性，如果折下一根细条，你便看得到它内芯的绿了。孩童们已经不去结冰的河上玩闹，因为东风过后，冰冻开始消融，而另一种热闹已搅得他们小小的心灵蠢动不安。
他们要去迎春了。春神句芒住在东郊的庙里，他掌管着春的气息以及整个一年的收成，他甚至还会给有福的人增加多年的寿命。他小小的庙宇在树木的深处，人迹罕至，在冬日将尽的时节， 满山的树木像还没来得及点染的枯笔水墨画，显得颇为荒凉。然而整个春天将由此发动。
立春的前一天，寂静的郊外突然变得骚动起来。远处的村边小道上，一条长长的充满威仪的队伍逶迤而来。从那非同寻常的鼓乐声就可以听出，是天子前来迎春了。满天的青旗，掩映着天子和他身后的三公九卿，一路浩浩荡荡。
叩拜句芒神的礼仪庄严而隆重。在跪拜之后，天子高高举起酒爵，然后徐徐泼洒在句芒面前的地上，接着又是跪拜。礼罢，人们给句芒让出道路，乐工们高奏鼓乐，句芒在人们的簇拥下向都城进发。稳稳站立在壮汉们肩头木板上的句芒，人面鸟身，方脸，神色端庄，目视远方，仿佛随时都会展翅高飞。头顶上，青色的春幡迎风而舞。在他旁边站着的，是一头雄壮有力却又憨态可掬的泥牛。
句芒进城的路上，欢迎的人群挤满了道路的两旁。扮成春官的孩童，一路奔跑着，欢呼雀跃，边走边喊：春到了，春到了。于是一路的百姓也随之奔走相告：春天来了。句芒从眼前过去，许多手持红蜡等候的人，便相互招呼着，交换手中的红蜡，交换彼此的财运和祝福。
第二天便是立春了。还在半夜的时候，便有走街串巷的小贩高喊着：“赛过脆梨！”他们在叫卖萝卜。萝卜是立春日的人们必要吃的。叫“咬春”。
天大亮了，大人小孩，嘴里咬着萝卜，慢慢聚到了城门口。土牛还是那样，昂着头一动不动地站着哩。妈妈们抱着孩子在牛的周围转着圈，嘴里说，不生病，不生病。孩子们总要伸手去摸那好玩的土牛，可是土牛在庄严的仪式进行之前，是不能随便碰摸的。
主持“打春”仪式的，是每个地方的最高长官。他穿戴整齐，带着下属官员，在鼓声中举起柳条，鞭打土牛三下。柳条长二十四寸，寓意一年的二十四节气。之后，他把柳条交给下属和民众，让他们一路传下去，轮流鞭打。噼啪的鞭响，是春耕开始的信号。在这鞭打声中，土牛破碎了，泥土散落开来，露出藏在其中的小土牛。围观的人群一拥而上，你一把我一把，抢夺破碎了的土牛。牛角上的泥土洒在地里， 能让土地丰收。牛身上的土放在家中，会使得今年养蚕兴旺。而牛眼的泥，据说放在药里调和了能医治眼病。即便随手捞到的一把泥土，洒在牛栏里，也能让自家的牛膘肥体壮。
年轻男子们哄抢着，头上簪满了春花的姑娘站在一旁掩嘴微笑，绢线编织的燕子、蝴蝶和春蛾在她们的头上随风颤动，翼然欲飞。
如果没有抢到土牛碎块的，并不气馁。街边的小商小贩们已经摆开了一排排的小泥牛。小牛站在彩纸和柳条装点的栏座上，四周还点缀了许多泥捏的百戏杂耍人物，不买一个，孩子们是绝不肯移动半步的。
事实上，妈妈们已经把好些美丽而好玩的东西装扮在孩子的身上了。在他们的帽子上就缝着一个用花布裹上棉花做成的春鸡。春鸡的嘴里叼着豆子，孩子几岁，便叼几粒。在他们的腰间，还佩带着绢制的春娃，寄托着妈妈对他成长的祝福。
回家了。大门上早已贴上了“宜春”二字，所有朝南的窗户上，也都贴上精致美丽的春花。父亲让孩子把抢到的泥牛的土去抹在自家耕牛的长角上，妈妈提醒父亲今天不要去河边挑水。
吃萝卜与不挑水，都是为了不犯春困。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的每一天都不能偷懒。
（每年阳历二月四日前后，太阳到达黄经315度，为立春。『立』是开始的意思，表示春天到了。立春十五天，分三候，五天一候。一候东风解冻，二候蛰虫始振，三候鱼陟负冰。自小寒至谷雨，八个节气，每节气三候，计二十四候，每候应一花信风。立春为：一候迎春，二候樱桃，三候望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