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谭红 漆器:低调的奢华 李伟元

  说起《红楼梦》中关于喝茶的经典桥段,几乎人人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妙玉在栊翠庵用奇器珍玩招待宝黛钗三人饮茶的场景,连烹茶的水都是“梅花瓣上的雪”,导致清高超尘的黛玉被她嘲讽“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寥寥几句便写尽了妙玉的天性怪癖和对宝玉的一丝不寻常的情愫。当然,妙玉也并不是彻彻底底不理俗务、不通世故,她很清楚针对不同身份地位的人要怎么行事,贾母来访时,她应酬得也很到位:“亲自拣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泥金小盖钟,捧与贾母。”这两样器具虽然不如后来拿出的那般名贵罕见,但用来招待贾府的尊长,显然也并非寻常之物,即使对漆器外行,也能发现“雕漆填金”的工艺颇为不凡。

  在贾府的日常生活中,漆器颇为常见,上到代表贾府最高荣耀的御赐“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下到家具摆设、餐具茶具乃至痰盒,到处可见它的身影。虽然“漆黑”“如胶似漆”这些词语仍然惯用,但见惯了工业合成油漆的现代人已经对生漆不大熟悉,觉得漆器仅仅是在器物上刷一层漆而已,其实,它工艺的难度和材料的珍稀程度远远超过人们的想象。从经历八千年岁月的跨湖桥遗址出土的漆弓,到战国时期曾侯乙墓编钟的瑰丽漆架,到马王堆汉墓的“君幸食”漆餐具、九子漆奁,再到唐宋及明清的漆器,其发展呈现“千文万华”的态势,衍生出多种雕镂、描绘、镶嵌工艺。

  在华美的漆器背后,凝结着无数人的血汗,“一杯棬用百人之力,一屏风就万人之功”,自生漆的采集便开始了。制造漆器的重要原材料是漆树的汁液,需要用锋利的刀斧砍破树皮,在下面用竹筒承接黏稠的树汁,“漆”这个字就是割破树皮滴下树汁的象形字。生漆产量极低,有“百里千刀一斤漆”之说。漆树汁有毒性,极易造成过敏,令人皮肤溃烂,自古割漆人虽然流传着将花椒嚼碎涂口鼻、用杉木煮水洗患处的偏方,但并不能真正起到作用。割漆会极大地缩短漆树的寿命,古人曾经感叹“世间有器蒙鲜泽,林下无辜受割刑”。

  天然漆液呈现出黑色且有光泽,故而古人形容“目如点漆”不仅形容瞳仁色黑,亦形容其光亮。最早的调色漆是加入朱砂后得到的红色,所以早期的漆器主要是以黑红两色为主,“墨染其外,而朱画其内”,后来又增加了其他颜料乃至金粉。生漆经过加工后,被施在木胎、竹胎乃至纸胎上,制成质地坚牢而又轻巧的器物。单上漆就是一项慢工,并且要在闷热潮湿的环境里加工,才能让质量最佳,一层阴干后经过打磨再上一层,不足一毫米的厚度需要上漆数十层,花费一两个月是平常事。打好基础后,才能进一步装饰加工。以妙玉的雕漆填金茶盘为例,“雕漆”是指器胎上将漆层层髹上,累积到一定厚度后用刀剔刻出云龙献寿纹样,因横断面层次感有如犀牛角纹理,又名“剔犀”。“填金”则是在花纹中填入金漆,“磨平如画,至败如新”。由于茶盘做成海棠花的形状,比起普通的圆形,其边角转折的磨工更是细致入微,才不至于出现纰漏,所耗人力物力可以想见。

  《红楼梦》中还出现了“洋漆”器物,通常认为是日本舶来品。虽然北海道曾出土距今9000年前的涂漆器具,但毋庸置疑,是在中国的漆器工艺东传至日本后,令日本漆器工艺得到了飞跃的发展,并发展出自身特色工艺“莳绘”,也就是在漆中加入金屑、银屑,干后做推光处理,流光溢彩,颇为富丽。英语中日本的国名Japan,如果首字母小写就是日式漆器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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