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系列之七:苦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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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守望》(作者:张立志)
第三集:《青杏》(作者:杨传勇)
第四集:《杏殇》(作者:王弘)
第五集:《英子的秘密》(作者:林梢客)
第六集:《杏之恋》(作者:杨玉美)
又是一年杏花盛开时。
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雨,窗外那棵老杏树在春雨的滋润下愈加显得姿态苍劲,枝繁叶茂。那朵朵盛开的杏花可谓是婀娜多姿,繁花丽色,胭脂万点。那白里透粉的花瓣映衬在雨雾里,好似妩媚的少女那俊俏的面庞上挂满了晶莹的汗珠。
他依窗而立,身体略显精瘦,背已微驼,稀疏的头发泛出了白色。不变的是鼻梁上依旧架一副瓶底似的眼镜片。
他望着窗外杏树上的朵朵俏丽,眉头紧锁,满腹惆怅。那片片娇艳的花瓣都在撕扯着他的心,揪得好痛,他下意识地揉了揉胸口。
三十年了,他无时无刻不被一种负罪感折磨着,那段痛彻心扉的往事,每时每刻都挤占着他的思绪......他自责,他悔恨。他恨那个倒霉的雨天,他恨那个渔屋子,他甚至恨自己是一个男人。无数次想向妻子坦白,但又无数次欲言又止。他祈祷时间去吞噬一切记忆,更惧怕看见杏花的娇艳,甚至都不敢尝一口熟透的杏,即使再甜对他来说也是苦涩难言。
那天傍晚,天阴沉沉的。杏儿把背着娘偷偷绣的那双荷花鸳鸯鞋垫藏在袖筒里,朝娘屋里喊了声:“我把刮板儿忘翠姑家了,去拿来。”然后,急匆匆地来到朱向阳的栖所,进门就扑进他的怀里,无助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迷茫。朱向阳问:“杏儿,怎么了?”杏儿又胆怯、又害羞地小声嘟哝:“这几天老觉恶心,总犯困,那个也没来。和嫂子怀孩子时一样,心里好怕。”
朱向阳一听脑袋“嗡”的一声,心陡然一沉,后背“嗖嗖”直冒凉气。两眼透过两片瓶底直瞪瞪地看着杏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着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杏儿,你真怀孕了?!”“啊!那咋办啊?”
杏儿从朱向阳那里得到了证实,忍不住带着哭腔,抓着朱向阳的胳膊使劲摇撼着:“咋办啊?!”
朱向阳瘫坐在那张垫着一条腿的太师椅上,双手用力抓挠着自己的头发。此时,天空响起了轰隆隆的春雷,风不住地拍打着破旧的门窗,要下雨了。一道电光闪过,照见屋里的朱向阳和杏儿,两人哆嗦得像一对儿受惊的羔羊。
细心的张校长发现朱向阳这几天魂不守舍的,于是瞅个吃罢午饭没人的空档,悄悄来到朱向阳的宿舍,想问个究竟。不料想还没等张校长开口,朱向阳就把门一关,“扑通”一声跪在了张校长面前:“校长救我!”
张校长怔住了:“小朱,这是咋说的,出啥事了?”
朱向阳仍旧跪在地上,双手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哀求着:“您不救我,我只有死路一条。”
张校长急得拍着大腿说:“你倒是说为啥呀?咱俩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你说出来咱一起想办法。”张校长说着生起气来:“先起来!男人膝下有黄金,亏你还是个知识分子!”
朱向阳被张校长硬拉起来摁到炕沿上坐下,校长自己喘着粗气坐在那把太师椅上。朱向阳已失去往日里杏儿眼里那种与众不同的风度,掩面“嘤嘤”地哭泣。断断续续地哭诉道:“我真浑呐!我和杏儿那个......杏儿怀孕了......”
张校长一听,似晴天响了一声炸雷,“呼”地站起来,把那垫着一条腿的太师椅带翻在地。“啥?你跟杏儿,杏儿怀孕了?”
此时,朱向阳已痛哭流涕:“我该怎么办?还能活吗?呜呜......”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真没想到,嗯?空有一肚子学问,瞎包一个!你不想想自己什么境地,还把好端端的杏儿给毁了,作孽呀!”张校长恨不得朝朱向阳脸上抡一巴掌。
张校长使劲叹了口气,闭上眼,瞬间老泪纵横。他的眼前仿佛看见朱向阳被民兵们五花大绑着游街示众。村民们对朱向阳拳打脚踢。朱欲挣扎,又被一帮民众摁倒在地,拳脚、棍棒雨点般劈头盖脸地袭来。朱向阳被打得满脸血污,面目全非......
“不行!”张校长爱恨交织,他实在不忍心看着这么一个满腹经纶年轻人就这样葬送了。张校长强忍悲愤,似从噩梦中惊醒,又怕隔墙有耳,于是附在朱向阳耳边,说出了一个周密的计划。
老天爷好像也起了怜悯之心。傍晚,先是一阵响雷,接着又是大雨。麻大湖面刚刚解冻,这个季节下这么大的雨实属少见。
朱向阳把自己心爱的书都装在了那个帆布包里,斜跨在肩上,生怕不保险还往下使劲塞了塞,又从墙上摘下那把布满灰尘的京胡,叹着气,仔细地擦拭着。
自从被裴二虎拉断了弦,这把京胡就孤零零地挂在墙上再没响过。朱向阳曾经利用进城采购的机会,几次三番地寻找能修这把京胡的师傅,但终究未能如愿。这把京胡荒废无声日久,那曲《夜深沉》也成了朱向阳梦里或有的吟唱。
那个大老粗裴二虎还曾经荒唐地给朱向阳扔过一把子缉柳编使得着的线,令人啼笑皆非地说:“那弦太细,这个粗,还好讨换,地窨子里有的是,拉断了好换。”
他哪里懂得这把京胡的情结。这是朱向阳的精神寄托,它凝结着朱向阳魂牵梦绕的思念,见证着他和妻子刻骨铭心的海誓山盟。
朱向阳被打成“牛鬼蛇神”后,曾经是剧团台柱子的妻子也受到了牵连。团里排演京剧《红色娘子军》,原本应该妻子秀兰饰演琼花,但因为她有一个“牛鬼蛇神”的丈夫就被取消了演出资格,孩子们也被赶出了校园。
为了孩子的前程,为了自己的家不再受牵连,朱向阳和秀兰走投无路,商定忍痛割爱。秀兰和孩子签字画押,公开声明和朱向阳断绝关系。临别时,秀兰让他把京胡带上,含泪说:“无论天涯海角,永远心心相印。哪怕山高路远,我都能听到你拉的《夜深沉》。待到破镜重圆的那天,还是你拉我唱。”
夜深了,雨还下个不停。张校长庆幸着天赐良机,给朱向阳找了块脏兮兮的塑料布蒙在头上,又让他穿上自己的胶鞋。朱向阳犹豫着,他舍不得那双三接头的皮鞋,还有杏儿那天刚垫上的新鞋垫。张校长瞪了他一眼:“都留下,这样做得真,你真是个呆子。”说完,拉着朱向阳沿着泥泞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湖边走去。
“哗哗”的雨声盖过了摆渡屋子里柳老二的鼾声。张校长绕到屋后,偷偷地解开了拴摆渡的缆绳......
“爸爸,您怎么又望着杏树出神啊?”小女儿燕儿进门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朱向阳。
“哦,今天来这么早?”
燕儿瞅瞅卧室,问道:“妈呢?”
“买早点去了,一会儿回来。有事?”
燕儿一边换拖鞋一边说:“有段唱腔,还要请我妈这老将帮着琢磨琢磨。”
燕儿已经是市吕剧团的台柱子,最近忙着排演新编吕剧小戏《寻亲》,准备参加全国小戏艺术节的比赛。
燕儿把背包挂在衣架上,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身拉开包,从里面拿出一份通知单,递给朱向阳。她说:“对了,爸爸。小戏艺术节的举办地点,好像听您说起过。您看。”
朱向阳接过燕儿递过来的通知单,扶了扶眼镜,定睛一看。“博兴县”三个字映入眼帘,他的手不禁一抖,眼镜跌落下来......
作者:安海燕,网名燕归来,山东博兴人。以文会友,尝试写作,找回曾经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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