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槐香四溢时
又到槐香四溢时
文 / 赵云平
谷雨后的第三日，正是周日，凌晨一点，风雨声惊醒了梦中的我。古人有“雨生百谷”之说，眼下正是“谷雨麦挑旗，立夏麦头齐”的关键时节，也是农人植棉、种豆的大好时光，作物正需水分，真是“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啊。这样想着，我又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清晨，几声清脆的鸟鸣和撒欢儿的狗叫把我从睡梦中吵醒。一睁眼，窗外已然大亮，但斜风细雨仍是不停。还没等我起床，妻子温柔的声音就传到卧室：“快起床，今天的早饭，让你吃个新鲜！”
“吃啥新鲜？”我嘟囔着，懒洋洋起床，洗漱完后，走向做灶房的西偏房。还未进屋，一股别样的馨香沁人心脾。
进屋一看，饭桌上的盘子里码放着几个“咸食”，细看，白绿相间的菜叶杂揉其中，“咸食”外焦里嫩，泛着油花儿，还没吃，已经垂涎欲滴。
咸食，是我国北方小麦主产区的主要特色面食之一。咸食历史悠久，民间文化积淀丰厚，产生的具体年代已无从考证。我国北方民间流传着“招待姑爷摊咸食”的风俗。所谓“招待姑爷摊咸食”，并不意味着咸食只有姑爷才能吃，只是说明姑爷才能享受贵客的待遇。因为只有姑爷在丈母娘眼里才是贵客，“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说的就是这个理儿。在生活条件不宽裕的年代，白面、鸡蛋、油都不易得，能拿出鸡蛋、白面和油来招待贵客是很不容易的，以此表示丈母娘对姑爷的热情与诚意。
鲁北的滨州，还有用咸食祭祀的习俗，清明、农历七月十五、十月一日等祭祀的日子，会摊咸食或包水饺到墓地上供，以此寄托哀思。用咸食祭祀的习俗，大概也是因为咸食用料易得、作法简单的缘故。
拿起一块儿“咸食”，我一边吃一边问是用什么做的，妻子说是用槐花做的。我问哪来的槐花，妻子说，昨天去地里看小麦，看到沟头崖岭上的刺槐树花开了，便撸了些来，今天早晨下雨，有空就摊了些槐花咸食。咀嚼着这满口馨香的槐花咸食，儿时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槐花常见的有三种：国槐花、刺槐花和红槐花。虽都叫槐花，但它们的用途是有区别的：国槐花可以入药但不可食用，刺槐花可以食用但不能入药，红槐花仅供观赏，但不可食用也不能入药。红槐花过去乡村极其少见，这里要说的是刺槐花和国槐花。
儿时的乡村，既落后又贫瘠。每到春末，各家房前屋后的刺槐树花开了，一树树风铃似的槐花，又嫩又香。上学来回的路上，嘴馋的我们，刚见到槐花的花骨朵儿，还没等闻透它的香味，槐花就已经到了我们的嘴里，那种甘甜，刹那间透彻心底。
儿时的记忆里，村子西头有一个大水湾，水湾的东岸长着一排排刺槐树，每到春末，满树的槐花竞相开放。那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在花枝间低垂，有的恣肆地展萼吐蕊，有的羞怯地半开半咧，有的风情不解地芳心犹抱，还有的像“初三初四一溜线儿”的月牙儿……满树的槐花被温暖的春光映照着，被和煦的春风吹拂着，被辛勤的蜜蜂缠绕着，此景倒映于一汪春水之中，简直就是一幅绝妙的暮春图。
那时，槐花在农村不仅是孩子们的最爱，也是大人心中的宠儿。
采槐花是家家都有的事情，因为生活不富裕，吃槐花也就成了乡村的一个时令风俗。闲暇的时候，我就帮母亲摘槐花。我用绑有钩子的长竹竿在槐树上勾下槐枝，母亲则一枝一枝地拣摘槐花。槐花可以生着吃，甜甜的，香香的；掺杂着和面蒸熟了后更好吃。母亲的做法很独特，把刚采来的鲜槐花用开水一焯，然后和面做成面糊放在油锅里摊煎。所谓摊煎实则是在锅里抹上少许的油，把和好的面糊放在锅里煎烙。待槐花咸食烙熟后，香味飘满院子，帮母亲烧火的我禁不住直咽口水。等到吃槐花咸食时，母亲给我们兄妹分咸食，抓一块放进嘴里一咬，又香又甜,那味道真让人回味无穷。
刺槐花可以让我们尝个新鲜，而国槐花摘下来后，晾干，拿到药店却可以换钱用。
村子的西头路南，有一株茂盛的歪脖国槐树，树冠庞大，虬枝蔓延。待到槐米含苞欲放的时候，我们三五成群，拿着一头绑着钩子的长长的竹杆，用尽全身的气力勾下枝枝槐花米，回家后放在阴凉处晾干，再拿到供销收购点去卖掉。数着手里一枚两枚的硬币与一角两角的毛票，那种兴奋劲儿真的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攥着几枚硬币，跑到商店里去买自已想要而一直无法得到的本子、铅笔或是小人儿书，那是童年的我经久难忘的快乐事，也是现如今的孩子们难以体味的事。
而像如今用刺槐花做佐料来摊咸食，在过去可是期盼许久也未能如愿的事，因为当时食用油是何等的匮乏。家家户户，只有等到过年过节，才能分得那少得可怜的食用油，只有在过年过节或者有客人来时才舍得大方地用。
现如今，人们生活富裕了，再不用为吃饭穿衣发愁了，刺槐花咸食也只是人们餐桌上的调味品罢了。
多亏上天眷顾，难得有一个下雨的周日，又多亏妻子不辞辛劳，早起做了这新鲜的饭食，我才又吃到了这久违的槐花咸食，又闻到了这无尽的槐花清香。
“槐花满院气，松子落阶声。”在槐香四溢的暮春，吃着浸透着馨香的刺槐花咸食，听着暮春淅淅沥沥的斜风细雨，无边的愁绪又涌上心头。
我停下咀嚼，拿起一块完整的咸食，放在另一个盘子里，再放上一双筷子，心中默默念道：母亲，您在那边能吃到槐花咸食吗？
作者：赵云平，滨州市滨城区秦皇台乡中心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