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沧桑
桥头沧桑
作者:韩军
在古代,这里是渡口也是码头,河堤根底下紧挨着一个村庄。不知道是先有的渡口和码头还是先有的村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先有的黄河,后有的渡口和码头。有了大桥之后就没了渡口,有了桥头之后就没了码头,桥头与村庄并存了。
渡口老了的时候,有了这座滨州黄河大桥。如今桥也老了,老得再也背负不起重载。前些年,来自四面八方的大车小辆,都往这一条道上聚,来啥就背啥,压驼了她的背、压弯了她的腰。也让她出尽了风头,足足过了一把让世人敬仰的瘾,却把精、气、神给透支空了。如今,跟上了年纪的人一样,她只能背些轻快的“小不点”过河了。
桥头上的看桥人也会老,当年的“桥一代们”都在家安享晚年了。“桥二代们”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他们也被退休了。唉!不管是咋退,反正是不用来上班了。
他们恋恋不舍地走了,心是依然留在这里的,却只能时常站在不远处的地方,痴痴地望着这座守了一辈子的大桥,百感交集。
桥头显得空旷了许多,桥头边的村庄也变得寂静了不少。村里的青年人都进城了,老年人也跟着进城了,去给孩子看孩子。
来来为了给慕名而来的全国各地朋友,以及外国友人拍摄与大桥的合影留念照,在桥头上足足守了三十年。早些年,他留起了长胡须、长头发,还学会了几句英语,还真像那么回事。一直以摄影家、艺术家自居的他,面对铺天盖地的手机,无奈地去了劳务市场。来来每天还会到桥头转一圈。只是,那架一万多块钱穿着皮套的照相机,早就不在他脖子上挂着了。
惠平天天都在,一个人坐在桥头堡里的那张旧沙发上,不声不响在那里默默地守着,从黑夜到白日都在……只有他永远地留在了这里。看桥人一提起他,满眼都是泪。
守桥部队的士兵换了一茬又一茬,干部也换了一波又一波,听说有几位离开这里后,还当了大官,就在前年也拾掇拾掇搬走了。听说,是因为如今比这大的桥多了去了,没必要再站岗放哨。哪像从前,这里支着高射炮,桥头堡里的士兵端着枪,子弹还上膛。他们一走,留下的是一大兵营的蒿草,一些年久失修的训练器材,还有站在桥头上向军营里张望的大姑娘小媳妇失落而忧怨的目光......
桥头上收费的人,说走也都走了。以前,村里的人很烦他们:他们总是拦车,也不看看是谁,见车就拦,拦了不交钱不让过,在家门口也不认人!幸好村里的女人们开车的少,要不,他们天天得挨骂。即便是这样,他们也没少挨骂呀。可是,他们真的都走了,村里人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洼汉是赤脚闯码头的人,从小就混到了“天下谁人不识君”的份上。早年在渡口上帮人推车拉纤混饭糊口,如今也当姥爷了。他自年轻就喜欢穿军装或制服,身上总是政府各部门的制式服装。虽然都是别人送的旧衣服,他穿得却很有豪气,很舒服。他戴着老兵大全留给他的军棉帽,还是天天早上来桥头上逗留一会儿,四下里张望着,好像在寻找那些年的那些人。然后,怅然若失地骑着电动三轮车向南走去。
金凤,依然坚守在那个调不过腚的板房超市里,卖些烟酒方便面之类。说调不过腚来,一方面是板房小得可怜,另一方面是到了发福的年岁,金凤该翘的地方,也确实翘过了点。小超市的存在史,超过了大桥的收费史。那时,金凤才十五六岁,出落得亭亭玉立,开始是推着小车卖冰棍、卖烟,后来用了一阵子流动百货车,再后来才搭起了现在的板房。每年八一建军节的时候,都会有一些五六十岁的人,成群结队来看看年轻时站岗放哨的地方。寻访故地是伤感的。每当他们感慨老营房还在,人一个都没了的时候,蓦然回首会发现还有一个熟人——金凤。
红卫个子不矮,也不很难看,却没讨上媳妇。挣一个花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经常穿着带着土、粘着草屑的衣服,戴着毛线帽子,从河堤的下面跑上来,在金凤的超市里喝啤酒。对着瓶子吹,也不吃菜,一瓶接着一瓶,黏着不走。金凤很烦他,扯着嗓子撵他:“你~快~走~边~~”声音拉得老长。
赵庄村的那个小个子男人,肥头大耳,看上去也像个有本事的,他也经常来喝酒。他蹲在马扎上,背对着门口,后脖颈的肉有两道深深的褶子。他一包花生米能喝光一瓶“老村长”,还不过瘾,再弄两瓶啤酒冲冲。好在,他酒风不错,不闹事。只是,酒后经常换车,说好明天就去提宝马车,十来年了,还是那一辆捷马牌电动车,倒是换了好几次电瓶。
桥头东边的护栏外面还有一位,没有离开过桥头,她就是传说中村里的小芳姑娘,如今也已经是小芳芳的奶奶了。时光悄悄流逝,没有记载她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只知道她是在公爹的手中接的这份营生。原先看洋车子,现今变成了看电动三轮车,看摩托车。虽然,这营生收入不多,她也是乐此不疲,风雨无阻。俗话说,金银不怕碎。附近村里的人把车放在她这里,坐上公交就去市里办事买东西去了,图个省心方便也不差几块看车钱。靠着看车的收入,当年的小芳日子过得也挺滋润。她黑白一个人在路边的小铁房子里守着,从不害怕,有时半夜出来的时候,还会吓唬着别人。
桥头是一个汇集了众多不同人生的戏台,多少人在这里机缘巧合,多少人在这里生死离别,不得而知。纵然是粉墨登场的,也终归是曲终人散,免不了有的圆满,有的落寞。只有滔滔不绝的黄河水依然浑浊不清,日夜东流。漫漫黑夜,烈日炎炎,守桥人与过路人留下的执着与传说,已然成为了永恒。
作者:韩军,山东阳信县人。文学爱好者,散文、诗歌作品曾多次在报刊发表。
责任编辑:王冬良、柳桂兵;版式设计:东方。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