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醉吟烟霞《太阳从正南方升起》
文/醉吟烟霞
【作者简介】醉吟烟霞,黑龙江省农垦建三江管理局一名普通农业工人。农闲时间喜欢在黑土地里拣拾几个文字,于夜深人靜時把它们重新排列成行,以打发北大荒漫長的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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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荒没有春天,东北人对于雪司空见惯,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生于斯长于斯,从头年十一月底猫冬开始,到第二年春天冰雪消融,一年四季的轮回总要在寒冷里过半年。杏花儿开的时候日子就到了五月,五月的山里映山红开了,柳树开始发芽,有了春天的样子,按节气却是立夏。
广义的东北,出了山海关就算了,如果按季节变化和环境来算,要过了长春才算东北,冰天雪地的样子,还要再往北走,一直到哈尔滨。到了哈尔滨就是真正的东北了,要不怎么会管那里叫冰城。
南方人把东北三省统称东北,其实中国的东北角在抚远三角洲这个地方。三角洲平原有一个农垦局,名字叫建三江,黑龙江人管这个地方叫“米都”,管这个地方的人叫“山炮”,有点贬义,傻乎乎的意思。
三江人实在,如同冬天里的冰雪,看似冰冷坚硬,其实,给他一点温度就融化了,如水,柔情,男人,女人都一样,热情好客,仗义执言,落落大方。
数九寒天,从冬至开始算起,到了三月初九结束,中原地区七九八九耕牛遍地走,有的地方都艳阳天收麦子了,此时的东北正冷,冷到滴水依然成冰,老柞树也会皴裂树干,大雁还是不见了踪影,挠力河清明才开始解冻流水,开江更要等到谷雨前后。
往年的十一月,地里的庄稼早早收割完了,大豆,玉米,水稻也早早变现。手里有了现钱的农人开始盘算下年,女人们三三两两地逛街,去佳木斯,去哈尔滨,去大型商场购物,大包小包往回扛,俨然一场购物狂欢。城里的生意人这些年开始习惯了这个季节,早早进货准备,如同等待鱼讯的渔夫或者棕熊,他们知道“马哈”就要来了。
东北也被人称作北大荒,上个世纪初还是滿清帝国的龙兴之地,禁止外族进入,封疆二百年,生生把一片繁华化为蛮荒,虎豹熊罴,野鸡麋鹿,獐狍遍地。
说起荒凉,总是要说起天苍苍野茫茫的无人狂野,放眼一片洁白,望不到边际的辽阔,呼啸的寒风卷起漫天的飞雪,十米之内看不见人影。
古老与荒凉也许是儿女亲家,地老天荒可能是正解,总之,越遥远越荒芜,没有后眼的猜测。
今年的雪下得早了,过了立冬天空就飘起了雪花儿,最初是大片的那种,纷纷扬扬的,铺天盖地。东北的雪基本都是夜里到来,不知不觉的那种临近,入睡前的霓虹昏暗着漆黑的夜,呼呼龙龙的车流,酒店里客人的吆喝,还有烧烤街弥漫的焦糊味道。
一觉醒来,窗外早已经洁白一片,灰蒙蒙的天空,雪花还在慢慢摇,不知疲倦的那种大摇大摆,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初雪大都是慢性子吧,不紧不慢,不慌不忙,飘摇着舞蹈,顾盼流连的少女一般。
北大荒的雪有好几种感觉,黄昏的朦胧,清晨的小清新,以及夹杂着暴风的大烟炮。各有各的摇曳方式,或柔美或彪悍,像男人也是女人,如花也如酒,东北人的性格全在雪花的花瓣里。
夜晚的雪要在路灯的灯影里仰视,噗噗簌簌地降落,落到脸上落到树上落到移动的车上,一顿饭功夫就是厚厚的一层,酒酣耳热的人们,来到街上,“咯吱咯吱”的脚步,歪歪扭扭的脚印,还有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的高亢,搭肩头拢二背,摇着膀子晃,雪地上是逐渐拉长的影子,人踩着自己的影子走,再把影子忘在身后,很长很长,最后消失在无人的小巷,迷迷糊糊晃进某一扇门。
夜晚的雪不虚荣,不用刻意的准备,天阴了雪就来了,先是给你一缕温暖的气息,前几天的气温还零下二三十度,突然一下子升高,屋檐有水滴下来,让人莫名的感叹,要下雪了,要变天呢。
大凡变天前都会有征兆,心情烦躁,灰蒙蒙的天没有层次,远山也朦胧起来,黑白分明的线条模糊了眼睛,等待一场飘飘荡荡的邂逅。
雪在夜晚下足了,天亮的时候会休息片刻,有时候是一整天,挨到夜幕降临继续昨夜的故事,不知道是巧合还得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反正无常。
白天的雪下的凌乱,飘落的声息被喧嚣的尘世淹没,微弱得闭嘴,我只管飘落,没有必要和谁打招呼。
看得见的柔情是孩子们的游戏,花花绿绿的一大群,树林里,冰面上,对了,夏日的荷塘早已结了厚厚的坚冰,透明,透着寒光,偶尔能看到凝固了的气泡,一个一个的圆圈,白白的,一串一串的,如珍珠,也会成束,像康乃馨星星草,镶嵌在冰下面。
寒冷把湖面的冰冻裂了,没有规则的裂痕,站在上面能听到“咔咔”的碎裂声,裂痕没有缝隙,三四十公分厚,如同冰面上的闪电,“咔”的一声就能从这头传到那头。
冰面永远是孩子们的乐园,冰刀,爬犁,冰猴,堆雪人,打雪仗,忘乎所以的疯狂,没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能比玩耍更来的迫切,滚雪球一样的浑身上下,头发上,裤子上全是雪,脸是红的,手是红的,脑门冒着热气,嘻嘻哈哈,冷不防又一团雪飞过来,“噗”地在身上炸开,呼喊着冲入阵地,滚做一团,寒冷的空气就被他们的呼喊融化了,湖面上满是灿烂的阳光。
孩子们的游戏只能在周末的某一个时辰,一个星期的那几天要被塞进沉重的书包,冰鞋和打雪仗只能萦绕在盼望里。让一个本该好动的孩子背着一个游戏读书,还真需要一点魔力,在读书与游戏之间,没有选择,如果你给他们选择的话,估计教室会一直空着。
北大荒的冬天是一个童话故事,没有狼外婆的那种,到处是白雪公主,俏俏的模样,吸引住躁动的目光。
北大荒人是跟在打雪仗的游戏后面长大的,不知不觉中人就过了中年。那一日路过荷塘,一群热闹的欢笑,冰面的雪被清理出一大片空地,一个环形滑道连接着一个长方形的冰场,一群五十多岁的爷爷姥姥,正扬起手中的鞭子抽打陀螺,嗡嗡作响的陀螺旋转在冰面上,嘻嘻哈哈地笑,几个孩子也笑。一个大人问一个初中模样的女孩:“知道这是什么吗?”孩子答:“冰尜呀,电视上演过的”。
“你玩过吗?”
“没有,我们没见过真的。”
两个女孩提着遛冰鞋在父母陪伴下来到湖面上,然后是帮孩子穿冰刀,看着孩子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再目送孩子蹒跚着滑出去。
我问你们怎么知道这里有冰场,他们答路上路过看见的,今早看见有人在打扫。“噢,你们看见了,看见是谁了吗?”
“没有,大概是养鱼的吧,冰下的鱼需要氧气。”
是的,冰下的鱼需要氧气,没有氧气鱼儿会呼吸困难,现在的家长懂得这样的知识。
我拿起冰场边的清雪工具,打扫场地边的碎末,他们无动于衷,心安理得,他们觉得我是就是渔夫。
东北的雪无常,一个冬天不知道要下多少场,隔三差五就会来一回,冬天里就应该这个颜色。
今早,老杨打电话说外面是晴天,车在楼下早餐馆等我,我答应过他天晴带他去看乌苏里。
乌苏里江在斯莫勒山那边,十八公里之外,秋天有一次路过,发现码头附近堆放了无数车沙子,我猜想几场雪后的码头应该是摄影人的天堂。
秋天的锡霍特山顶,偶尔会有冬天的富士山之感,一缕阳光撒在山顶,洁白明亮,半山腰云海飘荡,心仪处把镜头锁定江边的五花山,壮美已经不足以形容身临其境的感觉,只是山下没有新干线,飘荡着的是那条呜咽的乌苏里河。
冬天的锡霍特山神秘而遥远,我本可以到他的山脚下仰视它的,也可以去刀毕河和外富锦河漂流,可惜,我不能去,因为隔着乌苏里。
我对老杨说:“我真的好想去,钓鱼岛和对面的锡霍特比算个老几。”
“好啦,不是要回半个黑瞎子岛吗?你咋那么不知足。”
“黑瞎子岛收门票的,一张门票顶我两麻袋玉米。”
太阳就要升起来了,没有时间继续回忆,没有时间继续探讨那片土地,太阳正从锡霍特山顶冒出来,我要是不说明的话,你绝对想不到太阳是从正南方向升起。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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