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鲁京《怀念老友古丽》
文/鲁京
【作者简介】鲁京，文学爱好者，在北京从事金融工作，有网络长篇乡村小说《风雨狮子庙》《邻村的双杨树》等作品，杂文、散文也零散发表于财经类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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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在小区公园里散步，不远处的石凳旁蹲坐着一只大狗，金色的毛发，两扇耳朵垂在脸颊两边，默默的注视着远方，像个绅士一般。他转头看到我的一刹那，突然眼睛就变的温顺起来，耳朵顺到了脑袋的后面，黑色的鼻子抬得很高，尾巴“噗噗”的直摇。蓦然之间，脑中闪现一个熟悉的影子，这不是我家的古丽吗？
是的，古丽是条狗，是我小时候养的一条土狗，还是公的。
那年我九岁，古丽出生才一个月，他是我们村书记家的狗生的，他还有一个同胞的姐姐，是同时被我家邻居抱走的。那时候的农村为了看家护院，是家家养狗的，没有人给他们起名字，最多叫一声我家狗子之类的称呼。古丽的名字现在听起来很洋气，好似国外品种一般，实际上这个名字却不是刻意给他起的。别人家的狗子被主人召唤的时候，多用通用的类似“蛐蛐蛐”的发音，而我唤他则是“过来，过来”，我们老家话的“过来”发音类似“咕嘞，咕嘞”，时间长了，他听到类似的声音就以为是叫他的名字，无论谁叫“咕嘞”他都会屁颠颠的就追了过去，后来，就叫他“古丽”了。
在那个没有玩具的时代，小狗小猫便是儿童最好的玩具。吃喝睡玩，几乎形影不离，你走到哪，他便跟到哪，你和小伙伴去捉迷藏，他却最先找到你，把你出卖掉，当你气愤不已时，他却乐得又蹦又跳；尤其是在你吃饭的时候，他总是可怜巴巴的蹲在你的旁边，两只眼睛水汪汪直勾勾的盯着你的饭碗，嘴里还不时的发出“嗯嗯”的叫声，令你动容，筷子夹的那块肉，不知觉中就送到他的嘴里，惹来了父母的责骂，他却在一旁喜笑颜看，边吧唧嘴巴，边摇着那条不知停息的小尾巴。睡觉时，他比你上炕时间早得多，全身蜷起来像个肉呼呼的小毛球，用我的脸去蹭那坨球时，他哼哼的叫声，显得特别不耐烦，仿佛是侵占了他的被窝，而到了清晨的时候，他却早早的醒来，不管你是酣然梦中，还是睡意正浓，全然不顾的钻到你的被窝里，爬到你的身上，用他那毛毛的小狗头去拱，臭烘烘的舌头到处去舔，直到你把他拖出来顺手一扔，他的嚎叫声让你却睡意全无。
古丽和我一起吃饭一起玩耍，他成长的速度却要比我快得多，眼见得就从小狗变成了一只大狗。样子在外人看来也变得凶了起来，家里来个陌生人，狂吠一番还能让人理解，胡同里过一辆马车，都要咆哮着去追赶，就有些过分了，让小商小贩从此绕过我们胡同而去。于是乎，我找来了绳套和铁链子，刚开始的时候，以为我是闹着玩，主动伸出大脑袋，向那绳套里钻，还得意的冲我直晃，“咋样，真好玩，像项链，好看吧？”绳套拴上了铁链子，铁链子绑在了院子的枣树上，看到我在身旁，仍然不以为然，向前扑一下，铁链子哗啦哗啦的响一声，觉得很好玩。
当我转身走回到屋里的时候，发觉不对劲了，那绳套原来是个圈套，让你无法追随，便开始嚎叫，开始恼怒，嘴巴回过来去撕咬绳套，够不着，着急的身子转圈，铁链子却缠到了身上，这时你变得怒不可遏，甚至恼羞成怒了。我走出来，幸灾乐祸的笑：“谁让你到处撒野呢，自作自受！”显然没听懂我的话，嘴里吱吱的哼叫着，求我解套。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现在放开肯定不会长记性，先拴几天再说。
个性的你岂肯轻易就范，不停地把身子竖起，把铁链拉直，摇晃着身子要把铁链拽断，几十分钟也不停歇。铁链没断，却把邻居吵烦，隔着土墙丢过来一句话，“能否让你家狗闭嘴！”我从牛棚里找来鞭子，那鞭子是用来赶牛车用的，细竹子拧成麻花杆，杆上拴一塑料绳，绳头记着一尺长的羊皮做的梢儿，那梢子抽过去，即便是皮厚的大黑牛都会哀叫。我拿着鞭子走到古丽面前，用鞭子指着他：“你若再叫唤，小心挨鞭子！”似乎听懂了一般，小眼睛斜着紧盯着我手里的鞭子，又抬头看看我的表情，最后悻悻的趴在了枣树边上。看他安静下来，转身把鞭子送回到牛棚里，却听到了铁链子哗啦哗啦的声音又起，出来看时，只看到枣树上拴着的半截铁链，古丽这家伙却不见了身影，这家伙成功了！就在大门外的不远处，你追他，他就跑一段，你向回走，他就跟一段，保持着距离，抗衡到天黑。从此，没有绳链，也不再在胡同里追赶陌生人。
小学三年级，跟随父亲转学到邻村三公里外上学，一周回家一到两次，每次离别都恋恋不舍。背着书包的我，和摇摇晃晃的古丽，村头的小桥就成了分别的驿站，过了小桥是一片长满高粱的庄稼地，我怕他迷路，他怕我走失。每次古丽都不情愿，被我用土坷垃、小石块驱赶转身，打在身上也不恼恨，远远地看着我离去，直到看不见影子。也有多次，当你走了好远后，无意中回过头来，他却从高粱地里冒出来，于是，高粱杆就变成了棍棒，他夹着尾巴向回跑，边跑还边回头。每到周末的时候，学校放学回家，那三四公里的路程变得好遥远，边走边跑顾不上欣赏两边的秋色，终于到了村头的小桥旁。我把手指伸到嘴巴里面，用尽力量鼓起嘴巴，“吁”的一声响亮的口哨，只见不一会儿功夫，从远远地村头的乡间土路上，冒出一股白白的尘烟，一路驰骋而来的古丽，像一匹骏马，带着热烈的思念，直奔过来，迎头扑上，整个四肢都离开地面，把你紧紧地抱住，我小小的身躯直接就被摁倒在地，任凭那火热的大舌头疯狂的不知所措的亲舔着，在拍打推搡中，满脸浑身都沾满了他的哈喇子。
临近小学毕业时，我得了一场大病，县城看不好就去了省城，持续了三个月的时间。时间好漫长，在省城住院期间，看不到我的古丽，心情也特别的不好，常常问我妈古丽的状况，我妈告诉我，古丽也不好，经常趴在村头的小桥上，唤他回家也不回来，饿得皮包骨头，让人看了心疼。病好出院回到村里的那一天，我第一件事就是吹口哨，呼唤我的古丽，可是直到把嘴吹得很疼，也没见到那个驰聘的身影，当时我真的很伤心，觉得他忘了我。胡同里的邻居家爷爷告诉我，我刚去医院的那段时间，我家的古丽白天去村头的小桥趴着，晚上不回家，一直在胡同口趴着，不时的起身在胡同里走来走去。每次看到背书包的学生路过时，都会摇着尾巴追上去，然后耷拉着头失望的走回来，嘴里不停地发出“嗯嗯”的声音，后来就看不到他了。
回到学校上学，课本已变得索然无味，我在练习本上画了许多古丽的样子，可是越画越不像，练习本撕了一本又一本，爸爸骂我是疯了，同学们都以为我得病后脾气变古怪了，甚至有人说我精神有问题了，我不以为然，拼命地去画我的古丽，生怕把他从我的记忆中也丢失了。一个周末的傍晚，我跟随爸爸在学校的食堂吃饭，传达室的大爷端着他的饭盒在给吃饭的老师讲了一个事情，他说：前段时间，有一只流浪狗经常的到学校门口来，他还把他的前腿搭在学校的铁门上，从铁栅栏里向里瞄着，隔几天就会来一次，好生的奇怪。后来，他就用棍子驱赶他，用石块打他，赶他离开学校门口。
“那是我家的古丽！”我站起来就冲到了传达的老头面前“那是我家的狗，你把他撵哪里去了？还我的古丽！”传达室的大爷和吃饭的老师都惊坐在那里，看到因愤怒而颤抖的那个小小的我，一时也竟不知所错，过来摸着我的头说：”是你家的狗啊，那只狗是来找你的啊，可惜了可惜了。”我爸抓紧去问他：那只狗最后去了哪里？大爷回答说，当时我一看就知是一只邻村的狗，有一次我赶跑了他以后，就看到学校附近村子里的狗都在追赶他，听说那只狗很勇猛，把村里的两只狗都咬伤了，其中一只是村里打兔子的猎户家的狗，后来又听说，那只狗又来学校了，猎户看到了他，回家去拿了猎枪……
那天，我哭了一晚上，在一本本的练习簿上画了撕，撕了又画。
如今，数十年过去了，回想起来，古丽却依然历历在目，那个眼神，那调皮的表情仿佛就在昨日，我不知道他终究去了哪里，但是我知道，他始终在我的心里。谢谢你，古丽，在我生命里你曾经的陪伴。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