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散文】徐淑英《26。C的爱》
在老家,母亲颇有名气。
出名缘由概因有三,一为信佛,自主投资加募捐修了一座小庙。二为悬壶,自学成才兼职草药医生。三为慈母,将疼爱子女这一职责做得风生水起,远远超过了前两者。
小时侯,乡亲们常对我们四兄妹说,你们前辈子不晓得在哪里烧了高香,投胎到你妈怀里。她也是,肯定上辈子欠了你们的债,这辈子才把你们当老人供,一个个全部送去读书,舍不得让你们吃半点苦,自己累得像个猴子一样。
我们把这些话学给母亲听,母亲听了,放下正在绣的花喜鹊,笑眯眯地挨个审问:“说吧,谁是来讨债的?上辈子我欠了些啥,银子还是米?讲不清楚就还我几斤肉哈。”
“我没有向你借肉。”大我三岁的姐姐嘟囔着。
“真没借吗?”母亲把绣花针别在被面上,挠姐姐的胳肢窝。
姐姐“咯咯”笑着跑开了,母亲没大没小地在后面追。斑驳的竹影洒在她们身上,特别好看。
母亲没有进过一天学堂。在她三岁的时候,外公就去世了。母亲跟着外婆改嫁到后外公家,六七岁就搭着板凳上灶台煮饭,小小年纪便尝尽了生活的艰辛。
“子女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我受的苦,不能让我的子女受第二遍。”母亲的话,乡邻们嗤之以鼻。在那个靠劳动力挣工分的年代,谁巴不得孩子生下来就能够使唤。再说,乡下娃儿命践,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弯弯绕绕的细枝末节。
乡下娃儿也是人,母亲严肃更正。从镇上赶集回来,母亲问我们:“街上漂不漂亮?”“漂亮。”“为什么漂亮?”车多,人多,有商店,还有电影院。我们七嘴八舌地回答。
“就这些?”母亲提醒我们,“你们没注意那街道,那商店,收拾得多整洁?还有,你听人家说话,是不是特别和气。人也一样,收拾得干净,看着就精神漂亮。不爱收拾,满嘴脏话,再怎么打扮,也是个要饭的。”
多年以后,一土豪问我大哥:“怎么样才像城里人?大哥看到他在几万元的真皮沙发上,拨拉着袜子裤衩找落座的地方,只说了四个字:“整洁,礼貌。”
母亲不识字,更没有学过教育心理学。等我自己做了母亲之后,才渐渐明白,母亲当年对我们的教育和引导,是怎样煞费苦心。
读初三的时候,有一天我突然厌烦了学习,厌烦了无休止的题海战术。没向老师请假,也没告诉同学,下午上自习课时,偷偷溜出教室,一个人扛着铺盖卷逃亡。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母亲那么敬重知识,敬重文化人,拣到不用的废报纸,都得寻处清洁的地方,恭恭敬敬地烧掉。要是知道我想退学,不知道会怎样发脾气。
到家时,母亲正在洗菜,准备做晚饭。
“我不想读书,太累了,也没意思。”我对母亲说。
“哦,不想读就不读。反正我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回来正好给我打伴。”母亲对我的回来,没有表现出丁点的惊讶,依旧平静地洗菜。我坐在灶旁一边烧火,一边抱怨着读书的种种不快乐。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叫醒我,“既然不读书了,今天就和我一起去挖红苕。”我扛着锄头兴奋地跟在母亲身后,一上午下来,手掌磨出好几个血泡。下午,母亲又叫我和她一起上山砍柴。我呲着牙,把有血泡的手伸给她看。
母亲小心翼翼地挑破血泡,再用布缠好手掌。之后,她把手伸给我,叫我帮她剪上面重重叠叠的老茧。
我捧着母亲的手,双眼瞬间模糊。
“再过半个月,就要下雪了。现在不砍柴,雪天怎么办?”母亲用空着的那只手,摸着我几乎触在她怀里的头。
“妈妈……”我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三天以后,我带着满手的血泡回到教室。离开家的时候,母亲的表情如我回来般平静。我背着铺盖,走出院子,转过山湾,翻过山坳,爬上山梁。站在梁上,山在脚下,路在脚下。疼爱我的母亲正站在院外的竹林边,遥遥地望着我。
我深吸口气,抬头大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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