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传奇】布瓦山上有“邛笼” | 散文 林旭
山是布瓦山,寨是布瓦寨,矗立在汶川城的上空,尤其寨中三座土碉,如同三柄倚天宝剑,给山上投下长长的剑影。
布瓦,羌语,"黄泥垒的土峰"之意,可见,布瓦寨得名源自土碉。寨中土碉,虽说那么高远,却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土夯的,而且在阳光下散发出一种淡紫中透红的色晕,有着一钟古铜色般的厚重,加之千年不朽,所以又被人们冠以"铜碉"美名,2006年5月,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5·12"大地震,汶川首当其冲,山川崩塌,羌寨损毁,上万生灵同赴黄泉,布瓦寨的三座千年土碉同样经受磨难,它们的命运令人揪心。大地震后不久,捂着震区的阴云刚刚散去,我跟随管片民警小邓踏上了通往布瓦寨的山道。
小邓年纪很轻,大约不会超过二十六、七岁,有一对敏锐而清澈的眼睛,肩上二级警司肩章被太阳漂得有些褪色,却反而为他整个人添了几分内秀,听他说起布瓦山上的土碉来简直如数家珍。他说,羌族是一个古老民族,碉楼建筑与这个民族的历史、迁徙、征战、居所如影随行。"碉"是汉族对这种建筑的称呼,羌语叫"邛笼",形状多为四楞、六角或多至八角甚至十六角,高至十余丈,最多可达十三四层,至今对我们的警务工作都还有很大用处。
大约攀爬了三个多小时,山道终于绕到布瓦寨台地下,然后钻进一片幽暗的林子,冲向又一道山梁,便进了寨子。
村巷窄窄的,连着村街。街也窄,弯弯曲曲,凹凹凸凸地从村头串到村尾。两旁挤着黄泥夯筑的墙垣,连着一色的平顶土屋,三屋,四合,中间天井洞开,看得出家家户都在忙着灾后重建。透过阳光,可以看到攒动的人头或是弯弓似的身子,挖的挖,抬的抬,垫的垫,像忙碌的旋风刮来刮去,脸上的汗珠显得格外透亮。
布瓦寨村委会的老朱接待了我们。
这是个面色黝黑的中年人,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高兴地说,他们的镇寨之宝--黄泥土碉在地震中依然挺立不倒。这次地震中,寨子里许多人家新修的钢筋水泥房、砖瓦房也没逃过劫难,垮的垮,裂的裂,有的甚至成了一片废墟,倒是这三座土碉几乎没受到什么损伤。
随着他的手势看去,只见三座黄泥土碉通高不一,从18米到20米不等,昂然矗立在寨中,碉体平面呈长方形,每面都笔直如削,下大上小,底部开门,四面墙上开有"T"形小窗,既是了望孔,又是射击孔,午后的阳光给它染上一层胭脂般的红晕,一片迷离恍惚,炫耀着她苍劲的轮廓。
小邓激动地说,近年不少建筑学家前来布瓦寨考察,称这是"中国最后的土碉群落"。这种黄泥土碉,旧时还能在康巴高原的乡城、新龙和大凉山的木里看得到,但后来散布在这些地方的黄泥土碉大多已坍塌在历史的尘埃中,有的或被石碉所替代,只有布瓦寨的黄土碉群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居然奇迹般地幸存下来,真是不容易啊!
说话间来到一座土碉前,老朱手抚碉墙说,土碉的夯筑是非常讲究的。夯筑时,以两块牢固的厚实木板做箱板,然后在箱板中一层层的夯黄泥,倒一层夯一层,夯一箱又上移一箱。寸土三箢,每箱用土三十六箢,就这样一箱一箱夯筑而成。
我听了,用指甲在墙体上划了划,只现一点浅白的划痕,感觉墙泥坚硬如钢,但还是有些困惑,便转脸问小邓,为什么说对警务工作还有用处呢?
小邓和老朱相视一笑。老朱推开土碉的木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跨进土碉,光线一下子黯下来,只有从"T"形窗口照进来的几柱光,蓝莹莹地照着碉内残缺破损的农具,尘灰满积的神龛,吊挂蛛网的屋角,斑斑驳驳的墙体、纹理古旧的独木梯等等,带着一股远古的气息扑面而来。
碉内共分10层,每层以木板分隔,架独木梯盘旋爬升。从"T"形窗口外望,土碉所处地势的雄奇便立即凸显出来,让人心里止不住地为之一动。只见山下汶川城景全在碉孔之内,街道阡陌交错,房屋接瓦连椽,姜维城雉堞沿山围绕,穿城而过的一江净水,在半空中载沉载浮,毓秀清灵,足以洗尽她震后的尘气。
老朱说,大地震后,小邓同志见布瓦寨地势好,土碉视野开阔,便在这碉顶上建立起火警了望哨,配备了观测和通讯报警设备,发动义务消防队员昼夜巡查,随时观测汶川城内和周边村寨火警情况,作用可大啦,好几起火险都是因为发现及时被消除了。
这时,风中响起铜铃声,是从碉顶上发出的。抬头看,只见土碉的锥尖两边都有巨大的片石做成的"耳朵",上面的石孔里悬挂有铜铃,正幽幽地随着山风鼓荡而摇曳着,缭绕着,轻柔地滋润着山寨的每一户羌家,在山峦上荡漾,落下去又浮起来,散开了又凝聚起来,使人胸膛激荡,热血奔涌。
那一刻,我似乎触摸到了黄泥土碉那不屈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