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克 | 父亲与佛手瓜
『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一连十来天的绵绵秋雨,门前菜地里的各色菜蔬喝饱了水分。不过一周没有回家,青菜长了一拃高,小树样的辣椒苗缀满了细长的红绿线椒,至于从麦草垛根长出的那一窝佛手瓜,几乎发了疯似的,扯着细蔓,爬过竹竿搭成的架子,攀上了距离地面一人多高的核桃树上。布满细绒、嫩黄透亮的果实密密匝匝挂满了架子。长满杂草的菜地让人满腹惆怅,看见这一树繁密的佛手瓜,心中抖地升起一股暖流,好似在离开老家的一周时间里,遥远而又亲切的父亲就在房前屋后忙活着,有条不紊地经管每一株辣椒、每一丛青菜,包括眼前的佛手瓜。
要说瓜果,门前菜地最常栽种的便是西红柿、茄子、黄瓜、南瓜,至于佛手瓜,那只是在超市见到过的稀罕物,怎么食用?如何烹制?母亲从来没有接触。这可不像柴火焖南瓜、凉拌黄瓜,它的味儿是苦是甜,需不需要去皮除芯,这都属于新事物,新问题,母亲自然是不晓得了。所以,佛手瓜从来都不曾上过家里的餐桌,即使左邻右舍的嫂子们说起佛手瓜如何好吃,母亲也是一脸不屑,“既是那么好吃,咋不见村里有人家栽植呢?”
去年冬月,万物萧瑟。母亲串门时候,别人兴呼呼地给她送了两个碧绿的佛手瓜。平日里见到此物,母亲不见得稀罕,倒是因为下雪的日子,这种全身上下绿森森的新鲜物让人有了说不出的喜欢,就像穿久了的梆梆棉袄,只要春天一到,立马就可以让身体摆脱层层“裹挟”,这种自由舒展带来的欢欣鼓舞是难以描述的快乐!母亲琢磨着如何将这两个佛手瓜变成午饭时候的一道菜。对方叮嘱她说,别想着吃,拿回家,好生放着,等来年二三月暖和时候,埋在菜地,这两只佛手瓜结下的瓜儿够你们全家吃半年!母亲有些愕然,不就是两只瓜,如何结得出那么多果子?
母亲没有舍得尝新,她小心翼翼地把两个瓜装在鞋盒子,放到炕根脚。渭北高原的冬天寒冷而漫长,只有放在离火炕近的地方,佛手瓜才有可能度过严冬,不至于冻坏。
三月廿会刚过,母亲就指挥父亲翻地施肥,点瓜种豆,豇豆一行、茄子一行、西红柿三窝、黄瓜六窝,买了十块钱的辣椒苗,两米长的距离栽了六行。思量好久,她最终把佛手瓜埋在了麦草垛根。父亲很是好奇,这俩奇形怪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母亲再三叮嘱父亲,她去城里接送孩子的时候,要是给菜地拔草间苗,一定得注意,小心把佛手瓜当杂草给除了!父亲有些忿忿然,他都七十岁的人了,难不成连菜苗和杂草都分不清?
豇豆长了一茬又一茬,黄瓜摘了一拨又一拨,红线椒已经采摘晒干装了一箩筐,母亲种的佛手瓜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始终不见长个儿。父亲笑说,我看这佛手瓜就不服塬上的水土,连个扯蔓的样子都没有,啥时候能吃得上这稀罕瓜?
工作的日子总是很忙碌,周末也被各种社交活动占据。偶尔回到家,父亲总是蹲在菜地,低着头,手里不停地照顾着各种菜蔬。匆匆和父亲打个招呼,说几句话,放下从超市购买的各种吃食,塞给父亲几张卷着的百元纸币,无暇听他讲述村里的琐事,发动车子,一股风地疾驰而去。后视镜里,父亲佝偻着身子,久久张望。或许,我们不在家的日子里,父亲一定是把他想要说的话全讲给了黄瓜、柿子,还有他精心呵护的佛手瓜。
父亲三七祭那天,母亲颤颤巍巍地挪到菜地,指着已经蹿到半人高的佛手瓜,亲自给我的姐夫交代,要他找些后院硬实的竹竿,给这窝瓜搭一个坚固的架子,“你爸活着的时候,成天侍弄佛手瓜,现在人走了,佛手瓜还得好好经管。”母亲的话就是圣旨,姐夫跑前忙后,整整大半个下午,搭起了一座顶够稳固结实的架子。姐夫是个细心人,他把佛手瓜的枝枝蔓蔓逐个用细绳系在竹竿上,确保架子发挥最大的作用。
每个周末,我都要回家看看,扫扫院子的落叶,抹去桌上的灰尘,给父亲上一炷香、点一根纸烟、泡一杯煎茶,坐在头门前的石凳上发一会呆。菜地的杂草没人打理,长势俨然超过了菜蔬,唯独架子上的佛手瓜,莽莽撞撞地一个劲延展,白色小花密实地开放着,拳头大的果实满满当当地悬在枝蔓上。粗略估计,这一窝秧子能结上百个果子,正如邻家大婶所说的那样,别小看那俩佛手瓜,真的能供一家子吃好几个月!
那个多雨的周日回家,车停在大门外,我打伞走到佛手瓜架子前。邻家老嫂子看我回来,脚步急急赶了过来,
“我给你说,这一阵子,三天两头有人跑来摘瓜,按常理,摘三五个没有啥,可不能提着帆布袋子,一次性把瓜摘光啊!你爸要是在,看他们谁有这个胆?”
“嫂子,由着他们去吧!想摘就摘,咱种的瓜就是让人吃的,我不在家,有个啥事情,还要你多操心”
“看你说的,一个街道住了这么多年,你爸虽说走了,可我每天打门口经过,老感觉你爸就在菜地里忙活着,就和平常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化!”
……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佛手瓜悄无声息地滋长着。菜地还是那块熟悉的菜地,可头发花白、略微驼背的老爷子去哪了?当我的车子从家门口驶离的时候,后视镜里再也看不到挥手凝望的父亲了,留给我的,只有两扇紧紧关闭的斑驳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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