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奇案:借衣服引出的祸端,未婚之妻受辱自缢,自己蒙冤问死罪
清代中期,陕西西安府渭南县,有个县学生员叫沈良谟,他有一个儿子,名叫沈辉。而里人进士赵士俊只有一个女儿,名叫阿娇,彼此便将子女婚事定了下来,单等过上几年,娶媳嫁女,完善婚事。
正是所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订亲未过一载,沈良谟家遭洪水袭击,家产田园损失惨重,眼见得家业萧条了下来。赵士俊见况,思谋如果将女儿嫁过去,岂不是一辈子要饱受贫穷之苦?于是想退亲,为女儿另谋一门好的亲事。其女阿娇,虽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然而却十分贤淑达理。她知道了父亲的打算以后,就对母亲说:“爹爹已经把我许配给沈家了,怎么可以因为他家家境不好了就想着要退亲呢?”
母亲田氏也觉得这样做太对不住沈家父子,一再拖延着没有让赵士俊去提说退亲的事。女儿今天这么一说,她深感到女儿长大了,懂得事体了,如果这时候完婚,不是正好吗?于是,她一面劝女儿耐心,一面捎话给沈家,让他们现在即提出完婚。
无奈沈辉此时根本拿不出聘礼,此事只好延宕下来。
有一天,赵士俊因公外出,田氏急忙备了一份银两首饰,让心腹家人送信给沈辉,让他尽快来见,将送银两给他,以此作为聘礼完成嫁娶。沈辉非常高兴,当下就要前行。
可是,当时他连―件像样儿的衣裳都没有,怎么好去见岳母和未婚妻。万般无奈之际,他忽然想到去向家境尚好的姑姑家去借件衣服穿,暂且应付过这一次,得一些银两,可再作计较。
于是,他急急忙忙赶到了姑姑家,姑姑见侄子赶来,问有什么事情,沈辉说:“岳母知道我家贫穷,因此昨天派人来叫我,说要送我银两,让我作为聘礼,然后迎娶阿娇。因为我没有像样的衣服,所以到这里来向表兄借用一下,我今天晚上就去,明天一早把衣服奉还。”
姑姑听了,欢喜不尽,留沈辉吃了午饭,然后让儿子王倍取一套新衣服给沈辉。不料那王倍是个坏种,听说了这件事,马上觉得有空子可钻,便托言道:“表弟难得到我家来,干脆稍停几天,然后再去。我今天也恰好要去拜会一知交,明天就回来了,到那时再将衣服借给表弟,如何?”沈辉不好强拗,只得在姑姑家住下来等。
王倍当天夜里赶到赵家,自称是沈辉。田夫人和阿娇都没有见过沈辉的面,信以为真,极为热情地款待。田氏见王倍举止失度,慌里慌张,心里有些不满意,便直问:“贤婿是个读书之人。为什么如此粗率?”
王倍答道:“财是人胆,衣是人貌。小婿家境艰难,居住茅屋,猛然来到如此华丽的住所,心里因此慌乱。”
田夫人也不怪他,当天留他住了下来。夜深人静之时,故意放其女儿阿娇到他卧房,与之私会。
第二天,田夫人和阿娇收拾了八十两银两和金银首饰珠宝等,约值―百两银子,一并交给了王倍。
母女俩一心以为来人就是女婿沈辉,因此没有一点提防。
王倍天亮归家,只说是去看望朋友,暗中将金银收过,装作没事人―般,为了避免露出破绽,他又坚持将沈辉留住到第二日。第三日,沈辉坚决要走,王倍这才将一套衣服借给沈辉。沈辉急急忙忙走了。
沈辉来到赵家。当家人通报说是沈辉来求见岳母之时,田夫人大感意外,无论如何不相信站在面前的这个具有儒雅风度的书生就是沈辉,更不相信他还是她的女婿。田夫人问道:“既然你说你是我家女婿,那么,就请你把你家的什么事情说一两件给我听一听。”沈辉一一道来,皆有根有据。
田夫人见他言辞清雅,气象雍容,人物超群,正是大家风范,便想面前这个人必定是真女婿,而前一个必定是假冒得了。想到这里,她悔恨得恨不得一头撞死。
田夫人回到内室,对女儿阿娇说:“你出去见一下他吧!”
阿娇也觉得事情蹊跷,因此不肯出来,只躲在帘内问道:“叫你前天就来,为什么―直拖延到今天呢?”
沈辉道:“前天我有点儿不舒服,所以今天才来。”
阿娇此时和母亲会意,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对母亲说她要和沈辉谈一谈,把田夫人支开了,她这才出得门来,见了沈辉,果然见得一表人才,内心更加痛惜不已。阿娇坐定,强忍住悲声道:“你早来三天,我是你的妻子。你今天才来,可就太迟了……”
沈辉不知其故,还以为是阿娇变了心。就说:“令堂专门让人来约我,说有银子赠送给我作为聘礼,日后即可与你完婚,所以我才贸然到此。如果没有银子相赠,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必以前日今日为托词拒我?我要是不写退婚文书,任凭你在家守到三十,你也是我的妻子!就算令尊有钱有势,我也不相信他怎能将你再嫁给他人!”
沈辉越说越气,最后索性站起身想拂袖而去。
阿娇从后面叫住了他。“我没有办法把话向你说得更明白。我只能说,我这辈子与你是无缘的,你以后一定会娶到一个比我更好的妻子。我这里有金钿一对,金钗二股,都送与你吧,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好好读书。这辈子你我没有缘分,愿下辈子结个良缘吧!”
沈辉道:“小姐为什么说这种断头的话?你把这钿钗给我,莫不是把它作为退亲财礼的?要是这样的话,我倒不走了,我非要见一下令尊,让他给我好好解释一下!”
阿娇的眼睛里已涌出了泪水,见他还不明白,又说:“我并不是要和你退亲。你快走吧,明天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沈辉仍然不走,阿娇无奈,实在忍不住内心的悲痛,捂住脸奔回到内室。
沈辉傻愣愣地坐在厅堂上,一心以为赵士俊会出来见他。他等一会儿,竟没有一个人来。又过了一会儿,猛听得内屋有丫环叫嚷:“小姐自缢死了!”沈辉起初还不信,进内屋一看,果真见得阿娇吊死在房梁上。沈辉赶忙上去解绳,将阿娇尸体放了下来,此时他已惊惶失措,六神无主了。
田夫人伏在阿娇尸体上痛哭不止,沈辉想到阿娇刚才还活生生地和他说话,如今却一命呜呼,横死在那里,也不禁泪如雨下,心痛如绞。
田夫人发现沈辉还在这里,挥手道:“你怎么还敢在此停留?快点儿出去!”
沈辉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回到姑姑家,沈辉交还衣服,将赵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王倍闻言,也有几分后悔,觉得既然已经得了银子,不该再占有阿娇,没想到这个女子竟然如此刚烈。然而,悔之晚矣,只好仍然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然而,王倍母亲看出他神色恍惚,便追问有什么事情相瞒,王倍忍不住,便将前后事情向母亲全说了。王倍母亲闻言,哭天哭地,万般责骂逆子,同时又时时处于惊恐之中,唯恐官家将儿子提去杀掉,左也不能,右也不能,渐渐惊恐成疾,没过多少日子便死去了。
临死之时,王倍母亲向儿媳游氏诉说了原委,并嘱她:“此事必定包藏不住,你可以择机与逆子离异,早寻生路。”
那游氏才过门不久,知道丈夫干了这等十恶不赦的事,痛恨不已,责骂道:“你得了银子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污辱她的身子?你这样的人。天地不容。我怎能与你再做夫妻?”
王倍此时已经抱定了破罐破摔的心思,叫道:“你要滚就滚吧!我有的是金银,难道还怕娶不来比你强的人!”
说罢,即写休书一封,让游氏回娘家去了。
再说赵士俊数日后返回家来,见女儿阿娇横死,痛不欲生。问女儿是怎么死的,田夫人说:“女儿一贯性情高傲,前些日子女婿沈辉来求亲,身上衣衫褴褛,她觉得有失脸面,所以自缢身死了。都是因为她过于执迷,这件事和沈辉没有什么关系。”
赵士俊说道:“在这以前我要女儿与他退亲,你教女儿执意不肯,如今恶贼来玷污我门风,致使我女儿缢死,你反倒说与他没什么关系?我偏要让他替阿娇来偿命!”
随即写状子,告到了官府:
告为奸女杀女事。情莫切于父子,事莫大于生死。痛女阿娇自及笄,许聘野兽沈辉,未及于归。沈潜来室,强逼婚媾,女重廉耻,怀惭自缢,切思闉门,风化所关,男女嫌疑所别,少不得是伊妻子,何故寅年要吃卵午粮?且终究是伊室家,不合今日先剖期,生者既死,同穴合枕之姻缘已绝;死者不生,偿命填死之法律难逃,人命关天,哭女动地,上告。
赵士俊财大气粗,在地方上颇有势力,他要告谁,官府愈发认真,果然,当地姓叶的县令当即发令将沈辉捉拿归案,并依照赵士俊状纸所供之辞,将沈辉问了死罪。
沈辉千呼万唤千古奇冤,叶知县只是不听,不允许沈辉申诉。但是,由于手续上的一些原因,迟迟没有问斩,那沈辉一直在大牢里押着。
这一年秋天,西安府知府王源知王大人进行到此地,赵士俊利用进士身份得以面见王大人,便竭力疏通,想借王大人之手将沈辉处决。
田夫人是一个特别精明强干的女人。自从案发,一直在想方设法阻止丈夫,求助叶知县,让留下沈辉一条性命。她听说王大人执法不阿,公正廉明。便不顾一切,私下派遣家人去向王大人诉说此案与沈辉无关,万不可下令处斩。
这一下引起了王大人的警觉,心下想道:“同样是女婿,夫让杀,妻不让杀,其中必有缘故!”
于是,王大人单调沈辉案卷,仔细推敲,并将沈辉提来细审。沈辉竭尽全力将事情诉说明白。王大人又问道:“你刚才说赵小姐嗔怨你不早来,那么我问你:你为什么比原定日子晚去了三日呢?”
沈辉道:“小人身上没有像样的衣服,因此到姑姑家去借表哥王倍的衣服。当天晚上王倍要去会见朋友,我便留住了下来。第二天表兄返回,又执意留我,直到第三天我才借得衣服,去会见岳母和赵小姐。”
王大人沉吟半晌,心下已自明白。便对沈辉说:“你暂在牢中委屈几日。此案不日即破。”
第二天一早,王大人化装成―个卖布的商人,直接去王倍家卖布。王倍说是要买两匹,王大人便故意将价格抬到吓人的程度,激得王倍大怒起来。骂道:“这布商可恶!”
王大人也跟着骂道:“看来你不是个买布的人!我这里一共是二十担好布,你要是买得起,我减你五十两卖你,你若穷酸,买不起这布也就算了,不要说我苛刻。”
王倍道:“我又不是卖布的,买那么多布干什么?”
“我料你是一个穷鬼,却偏要装斯文来问我布价钱!”王大人又激王倍。
那王倍也是血性方刚,经王大人这话一激,血一股一股地往头上冲。他受不下这种屈辱,他想,家里面有七八十两银子,如果再添加一些首饰,起码可以凑上一百五十两。于是,王倍扯住王大人叫道:“银子我不缺,只是都借出去生息了。我现在手里不足二百两,再添你一些金银首饰怎样?”
王大人见他即将上钩,笑着说:“只要能实估,有首饰也好。”
王倍于是付出六十两银子,外添了一些金银首饰,估作九十两,一共一百五十两,王大人将二十担好布留下。王倍大出了一口恶气,王大人则含笑离开,返回府衙。
王大人获得了王倍的赃物,便召赵士俊来,把那些金银首饰摊放在他面前让他辨认。赵士俊大略认得出几件,好奇问道:“这些钗钿多是我家物品,怎么会在这里?”
王大人笑而不答,随即命人拘传王倍来问。王倍抬头见坐在上面的正是昨天卖他布的布商,知道真赃已露,情知难逃,随即招认道:“那天表弟前来借衣,小人见有机可乘,便诈称沈辉,先到赵家,小姐出见,夜得小姐之身。现在小姐自缢身死,表弟被监,都是我一个之为所累,我甘愿承担死罪。”
王大人见其情可恶,命令重打四十,王倍当即死于杖下。
赵士俊听得此情,怒气冲天道:“骗取银两之事尚可饶恕,只是女儿被其沾污,羞辱而死,此恨难消!而我又偏执而糊涂,险些误陷了我女婿,如此深仇大恨,怎么能如此了结,必须穷追另外那些首饰,让那王倍的妻子为共谋死于狱中,方解心头之恨!”
王倍已经离异的妻子听说赵士俊有这话,随即亲自来到赵士俊家,见到田夫人说道:“妾自嫁入王门,未满二月,因为王倍诈骗金银,妾厌恶其不义,所以求他写了离书,归娘家巳近半载,与王家断绝了任何关系,我这里有休书可以作证。我听说老相公要追索那些首饰,此物并非我所得。请夫人察实。”
田夫人将此事报知赵士俊,赵士俊将王倍的休书拿过来细看,果然是在女儿死后不久写的,并且的确是因为丈夫骗财之事而自愿要求与王倍离婚的。
赵士俊叹道:“此女不染污财,不居恶流。知礼知义,名家女子,不过如此。”
赵士俊和田夫人对游氏均很钦佩,一再夸奖。田夫人对游氏说:“吾那死去的阿娇是我们老两口掌上的明珠,谁想她会不幸而亡故呢?我们想收你为义女,也正好对失去女儿的痛苦有所弥补,不知你意下如何?”
游氏拜谢道:“如果夫人不嫌弃,我自然愿意,我会把你们作为再生父母看待的。”
站在一旁的赵士俊满心欢喜,进而说道:“你们两个既然愿意结为母女,现在游氏没有丈夫,而沈辉又没有妻子,我看倒不如你俩相配,喜结天缘,岂不是好?”
田夫人连连说好,直怪自己没有想到这一点,游氏心中亦甚喜,低头道:“悉从父亲母亲尊意。”
赵士俊大喜.随即便令人备轿,亲自去沈家迎接沈辉,而游氏,则作为他和田夫人的亲生女儿,嫁给了沈辉,婚礼极为热闹。
这个奇特的案子,便以这样一个充满喜庆气氛的结局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