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筠:所有失去,都会以另一种方式重来
他是花间才子,樽酒花前玩世不恭,在绮丽华美的词中风流自许;
他又是名门士子,傲视权贵刚直不阿,在衰颓错乱的时代中狂傲不羁。
他,就是晚唐的诗人温庭筠。
温庭筠几乎穷尽了文人所能有的才华,不仅对音律词赋无所不通,还精通谱曲,被后人尊称为“花间词派”的鼻祖。
然而温庭筠虽然是文学领域的赢家,却是仕途的失败者。
因为他喜欢讽刺权贵,连续多年被剥夺进士考试的资格,到了花甲之年才当了个六品学官。
看似是醉生梦死的游戏人生,其实,他一生所求的不过是一官半职而已。
自笑谩怀经济策,不将心事许烟霞
温庭筠出生于太原,他祖上是唐初的宰相,虽然到他这一代已经没落,但也算是出身名门。
温庭筠从小就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唐才子传》中这样说:
“少敏悟,天才雄瞻,能走笔成万言。”
温庭筠思考的时候喜欢把双手交叉在一起,能八叉手而成八韵,因此赢得了“温八叉”的美称。
由此可见他极富有诗才,文思又敏捷,少年时,在家乡的考试中也次次都是名列前茅。
不仅如此,温庭筠在音律方面也是极有天赋,给他一个橡皮筋,就能弹出一个调调;
给他一个带孔的器物,就能奏出一曲美妙的曲子。
然而上天给了他绝世不凡的才华,却没有给他一副好皮囊。
《新唐书》中这样评价他:
“薄行无检幅”。
与风流倜傥的才子不同,温庭筠不仅长得丑,还不修边幅,因此得了一个“温钟馗”的外号。
然而粗糙的外表之下,却有一颗玲珑的七巧心,他的词字里行间很是柔情细腻。
比如《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温庭筠凄婉的文字里,藏着很多惆怅女子的心事。
他的文字影响了中国诗词史,后蜀赵崇祚编选的《花间集》,开卷便是温庭筠的六十六首词。
中国词史上第一个流派“花间派”就诞生了,这也是“婉约词派”的源头。
此后在明朝文人间曾掀起过温词热,甚至出现过“人人读花间,少长诵温诗”的场景。
这就是才华的魅力。
几年辛苦与君同,得丧悲欢尽是空
按照常理,这样的出身加上不凡的才华,随便怎么活都能走上仕途的巅峰。
然而命运总是能有意料之外的结果,一手好牌,被温庭筠打出了不一样的结果。
年轻的时候,温庭筠和大多数的读书人一样,也想考中进士,当个大官,所以时机一到,他就准备去长安参加科举考试。
当他经过扬州的时候,官员姚勖很看好温庭筠的才华,便给他一大笔钱让他好好准备考试,然而喜好烟花柳巷的温庭筠转眼间就到青楼把这些钱花个精光。
温庭筠也就这样被赶了出来,坏名声也就流传了出来。
后来温庭筠终于辗转来到长安,那时“词”这种文学形式渐渐在民间流传,温庭筠靠着写离别相思的词,成为了长安城的红人。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样动人的词传唱在长安的大街小巷,而用骰子做的各种项链、手链等饰品也立刻风靡京都。
一群权贵之子对他很是仰慕追捧,机缘巧合下,温庭筠和庄恪太子成为朋友,成为了太子陪读。
一切看似是柳暗花明在眼前,实则是暗流涌动人不知。
好景不长,就有人弹劾太子只知道游玩,坏了法度,建议皇帝废了太子,没过多久,太子就憋屈死了。
那时陪太子游玩的就是温庭筠,他本身名声就有瑕疵,现在有了这个黑历史,科考之路就更是难走了。
当时的科举考试要先经过京兆府的考试,通过后再被推荐去参加进士考试。
温庭筠在京兆府考试中取得了第二名,所有人都以为功名就在袖手间,他却出乎意料地落榜了。
有人说他是因为生病没有去参加进士考试,还有人说他是因为太子的事情得罪了皇帝,被取消了考试资格。
历史的尘埃已经落定,总之温庭筠的仕途就这样被堵住了。
面对科举的失败,温庭筠开始放纵自己,和纨绔子弟令狐滈混在一起,最后无奈返回故乡。
本来以为这样的过程就很曲折,其实他的悲剧人生才刚刚开始。
温庭筠的科考路如此艰辛,主要是因为他得罪了当时的宰相令狐绹。
当时的皇帝喜欢《菩萨蛮》,令狐绹为了讨好皇帝,就找温庭筠来代笔,并且嘱咐他不要说出去。
然而温庭筠酒醉时把秘密说了出去,而且时不时就讽刺下当朝宰相。
令狐绹曾经找他询问“金步摇”可对仗的词,温庭筠脱口而出“玉条脱”,而且讽刺他堂堂一个国相没有读过《庄子》,简直是“中书堂内坐将军”。
令狐绹就渐渐疏远了温庭筠,他跟皇帝说:
温庭筠有才,但是人品太差,这样的人不能让他中进士。
温庭筠凭借着自己才华名气和一帮官二代厮混在一起,一边唾弃官场的黑暗,一边又渴望通过结交权贵入仕。
文人的自负让他错失了很多机会,亲手埋葬了自己的未来。
然而这世间的得失,从来不是一件事能说清楚的。
或许那个官宦一手遮天的晚唐,温庭筠的仕途早早就已经有了定局。
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不仅仕途如此,温庭筠的情路也是不顺,他与唐代女诗人鱼玄机的爱情故事也是凄凉的结局。
鱼玄机的原名是幼薇,她是一个落魄读书人家的女儿,却天生聪颖,十一二岁时便在长安文人圈中小有名气。
温庭筠是爱才惜才之人,专门去鱼家见这个小诗人,还收了她为徒弟,两个人的命运从此刻就开始纠缠不清。
缘分有的时候就是很奇妙,佳人和才子在诗词歌赋中,渐渐因为崇拜而产生了情愫。
佳人含苞待放,然而才子已经是垂垂暮年。
面对情窦初开少女的痴情目光,温庭筠退缩了,他躲不开师徒名分的牵绊,也跨不出三十二岁的年龄鸿沟,对于幼薇的爱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最后温庭筠借官职调动躲避这段情的纠葛,又撮合幼薇嫁给新科进士李亿,毕竟前途无量的富家子弟,至少能保幼薇一生衣食无忧。
世间情爱本无对错,动人心者,莫先乎情。
正是这一步之差,幼薇的人生就有了不一样的结果,她先是被李亿正妻赶出家门,后来又因杀了侍女被判斩刑,幼薇临刑前大喊:
“幼薇一生风流,但此生却只爱过温庭筠一人。”
亦师亦友的温庭筠在千里之外为她洒下眼泪,这迟到了十几年的眼泪,不知道是否有错过的遗憾。
他自认为尽到了师父的责任,却硬生生将一个女子推入了火坑。
温庭筠一生写尽春闺情怨,却也只是诗笔上的巨人,爱情上的逃兵。
凤凰诏下虽沾命,鹦鹉才高却累身
这人生的路,再难都要走下去。
温庭筠其实试图跟命运抗争过,多次落榜之后,他在《病中书怀呈友人》中这样悲叹:
“赋分知前定,寒心畏厚诬”。
他明白一己之力扳不倒这世道的黑暗,却还是在八年后赌气回到长安再次参加科举考试。
然而几次的科举考试中都没有考中,最后索性帮助别人考试扰乱考场。
他对于仕途不是没有渴望的,甚至是很强烈的,可是偏偏科场屡屡不第。
所以对于这时的温庭筠来说,能否得中早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用自己的行动向宦官们昭示自己决不妥协的精神。
有一次,在主考官的眼皮子底下,他还帮助了八个人作弊成功,因此获得了“救数人”的外号。
闹得最离谱的一次是一个官员子弟提前得到了试题,温庭筠代答后,官员子弟考中,这件事情惊动了皇帝,很多人受到贬官。
没想到温庭筠竟因为这件事时来运转,被打发到当时比较偏远的隋县。
后来经过贵人徐商的推荐,他当上了国子助教,虽然级别不高,至少是个京官。
一生仕途不通,如今刚入官场,竟然把他推到了死亡的边缘。
温庭筠上任后主持了一个国子监的秋试。
他想到自己的经历,为了显示公平、公正,没有采纳任何人的推荐,把考试文章拿出来公示,很多抨击时弊的文章更是得罪了不少权贵。
他以一人之力向唐朝的科举制度抗争,无疑是以卵击石,一纸贬书,让年事已高温庭筠再无翻身之日,最后抑郁而死。
一代才子最后的结局在《唐才子传》中只有寥寥五个字:
“竟流落而死。”
很多人评价温庭筠的作品是“侧词艳曲”,他的诗词也局限在辞藻华丽的闺中愫上,只在花间词上显示了才华。
温庭筠何尝不想做一个辅佐明君的“贤才”,然而回顾温庭筠生活的颓废晚唐,时代的精神早已不在马上,能留给文人书写的也只剩下闺房爱情。
就像他在《过陈琳墓》中这样写:
“词客有灵应识我,霸才无主独怜君。”
温庭筠的一生怀才不遇,然而他从未放弃过抗争和努力,所以他这一生即便潦倒,却也是无憾了。
这世上大都是平凡如你我的普通人,谁的人生不曾经历过努力无果的无奈。
不管一个时代的好坏,能够为自己的生活努力奋斗过,就是最好的人生。
这人世间,总会有一道微光,是属于那些不曾放弃的人。
作者|苏沫,来源:慈怀读书会(ID:cihuai_dushuhui)
图片| 《长安十二时辰》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