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连载 冬夜美发店 3
冬夜美发店 文/瑞玲
3.
小胖子赶紧关上门,门上的雾气散了一些,外面霓虹影影绰绰。
小胖子唤焗黑油"杨梅"老头过去,"杨梅"从我坐的沙发前走过,定型水味道被一股的麦芽糖味所代替。
我进去洗发,暖水滋着头皮。仰望着天花板。米黄色的天花板上有块断断续续的裂缝,看久了像张脸。还辨出鼻子眉毛来,比如半张嘴伸出脸外,鼻翼宽大,眉毛倒八.....像只公狮脸。四仰八叉的躺在不是家的地方,感觉很微妙,我出起神,恍惚被一个钢琴师催眠:雾般腾空起,徐徐下降,又飞起,停留......突然门外"吼..."的轿跑引擎声轰然远去,仿佛是为天花板上的"狮子"在发声,我从海滩上跌回现实,继续与它对视,除了水流声,遥远的地方有"滋滋"的电流声,有个电台在播报:
“张爱玲的事我也晓得咯。伊也是上海人,这话是她讲的吧:人这一世,没有哪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说话的是"杨梅"。
“老年痴呆的大姐,侬也许觉的伊老很可怜,可我认为这病,不妨说是老天对伊不幸命运的安慰!”
“为什么,你认识他们?“伞兵”的烟嗓在插嘴,方位大概在四点种方向的长沙发处。
“是的,城厢镇多小,到处是熟人。阿拉大姨子,是单位工会主席。有一次,单位分鱼,一定要我去拿。八十年代初,工会负责这些琐碎事。去早了,碰到伊同和那个大姐在谈事体,大姐当时也就三十多岁吧。我等了一稍,大姨子才把鱼送出来,还是大姐帮我把鱼穿上草绳子提了回去,哎呀,我只记得她双手冻疮肿的来红糖馒头一样!”。
"杨梅"暂时没了声音,大概是剃刀正推着后脑勺的发脚。等一会"喳喳"的剃刀声停了,他继续说:过没多久,我同妻子菜场里厢办年货 去呀,大姐刚好帮边肉摊灌香肠,足足灌三十斤,用最贵的肉,母子酱油、白酒用的居然是"剑南春",52度酱香型高档白酒呀!还让人给几只肥硕的板鸭加工成酱鸭。伊老早忘记得我,我在一边小声指给妻子看:是侬阿姐厂里厢,哪能嘎有铜鈿啊?妻子翻白眼嘲讽我:你知道个屁,人家老公是大老板,深圳开厂的。
冷风中我同妻子拎着俩串香肠,一只酱鸭,几片鱼干,一前一后骑着脚踏车回家。菜场门口,哦呦,看见大姐坐上一部三轮车,被火腿、香肠、鱼干、酱鸭、腊鸡簇拥的来,哦呦!真当山大王,女土匪一样。
正月里,去大姨子家吃饭,桌上一盘火腿炖甲鱼,甲鱼有三斤多重,就讲是伊拉送来的。大姨子还讲起伊事体:大姐同伊老头,是七十年代末的中专生,一道分配到机械厂。别看老头长的粗拉拉,能力的刮刮叫,技术有革新,业务也灵,算是厂里"一只鼎"啊!大有希望进入厂里领导班子。
大姐是苏州人,有小家碧玉特有的明娟,当年在厂里,追求伊的人也不少,伊偏偏看上了来自农村的老头。这一对,按现在的话来讲:美女配野兽。
辰光到了八十年代中,老头中专时的同学,深圳中外合资厂里做到高层,看中伊技术,要伊去帮忙。一个月工资抵过厂里敲敲打打大半年。嘎么哪能办?老头在厂里厢么技术骨干呀,厂里不会放。哦 ,忘记讲了,伊拉有一儿一女,女儿九岁时急性白血病死了。死的前俩天,小姑娘就讲,想吃口甲鱼,是爸爸答应很久的事。甲鱼贵,一只抵大半个月奖金。小儿子身体也弱,哮喘到冬天就发作,药没得停。拿不出钞票来买甲鱼,老头就去借来买,炖了,女儿没尝两口就昏睡过去。最后都给儿子吃了,汤渣也没剩一滴。
女儿走了,门外小衣服小鞋子散一地,像出远门,那只啃得干干净净的甲鱼壳,也一起架火烧了,伊拉夫妻俩抱头哭了好几天,真真罪过相。
个么机会来啦,能放过去吧?老头是做大事的人,不告而别就去了深圳,厂领导么当然蛮生气,做开除处理,又迁怒伊,调去搞卫生、管理门市部门口脚踏车库。风吹日晒,两只手就没有清爽辰光。伊也不喊苦也不吭声,儿子一放学,头上顶着书包厂里找妈妈要吃要喝,趴在椅子边咳嗽边写作业,晚上,娘俩踩着路灯下的影子回家,日子过得有些心酸,阿拉大姨子是个热心人,时不时的关照她,工会分啥福利,总是偷偷给伊挑大挑好。
只有一年,伊拉家里电器、席梦思、实木家具呼啦一下置齐了,不要太赞哦!豪华到新结婚的小年轻望尘莫及。年底到了,老头西装笔挺,大包小包胸口交错挂,像个做皮包生意的商贩来窜巷,吃的穿的用的,关系好的邻居都派礼物 ,家属区里那个轰动啊,好多人都还记得,总算伊拉家里苦尽甘来了。
大姐的工作经过送礼运作,被调到仓库。我大姨子在伊落难时一直暗中帮助,同伊一直来往,所以愿意把心思同我大姨子讲。那几年,大家都往深圳跑,说那遍地是黄金的。可老头却回来了,手握几项专利,开起个小厂,给大企业做配套。
那时竞争少,效益很快出来了,员工没几年就增加到几百人。不少原厂下岗的领导、工人,他也都吸收了,不计前嫌,大伙都赞他讲义气,运道好,算是抓住了,改革开放的机遇。
但是!真同电视剧演的一样,到这个时候"但是"就出现了。有一句不厚道的话,听说过吗?可不是我讲的:中年男人三件乐事:升官发财死老婆!升官老头不在体制内,可那些年,他朋友圈不少官场中人身影。发财,买了独栋小别墅、出入进口“皇冠”车,水貂毛的皮大衣一件换一件,“死老婆?”那他断断不会想,患难夫妻,舍不下的,对老婆真是百依百顺,燕窝、鱼刺、海参恨不得顿顿有,大姐明显心宽体胖。不过,伊没老板娘的派头,做着分内的事,在厂里管总务,然而,还是乐极生悲,一次体检中,居然查出子宫癌,并且必须立即手术!
大家都说,真是没福气啊,老公发财了,伊要死塌哉。很快,她就住院了,而这时却老头不见了。原来,老头去了北京,到最好的医院请最好的专家来给她动手术。这谈何容易,专家认得你啊?侬啥人呀?毕竟生意人,脑子活络,用人民币开路,拿着检查报告,去守,去候,可那也不行 ,急得他白发都出不少。后来通过一个在京做一个什么处长的本地人,找到一个国外进修多年,此时已是国内有名外科手术专家。专家夫人感动于老头对妻子深情,力劝丈夫,并且是到我们这里医院做了这台手术,面子大吧,人民币也好呀,光给医生红包就是十万。算“红色炸药包”吧!要晓得,九十年代初,阿拉这里最好的房子,1500一平米。手术很成功,二年危险期过了,五年也过了。伊入院时,结交的不少病友,年龄比伊大、比伊小、病症比伊重,比伊浅无一例外没过五年,大姐创造奇迹,可以说,这条命就是老头给的。”
这个阿姨还是有福气啊,老公这么有情义,虽说钱多是理由,可这个社会有钱就换老婆的没良心男人少吗?更别说阿姨这么大的病,不过她也真是苦,好享福了,还要受这大苦!”
“巧克力蛋卷头”已经洗好了,包着白毛巾从里边出来边说,看来她也听的很仔细。
老头摆摆手,朝镜子里的"蛋卷头"示意让她听下去:"再见到大姐,是在2000年,大姨子女儿的婚宴,伊一个人来的,开部凌志车,脖子上戴着玻璃弹珠大的珍珠项链,人清瘦,苍白,在一群叽叽咋咋的妇女显的格外醒目。"
2000年,二十一世纪的元年,都快过去二十年。这一年大家都在迎接新世纪,没人再说实现四个现代化之类的话题,有了更高的目标,香港回归三年,股市满盘皆红到皆绿,科技股开始独树一帜,城市的角落里,庆祝的烟火混在万家灯火中难辨仲伯,一个全新的新纪元,所有人看似都在寻找机会,在励精图治,在匆匆的告别过去,或者依然不闻窗外事,虚掷着光阴。
二十年来,有惊喜也有遗憾,中国经济腾飞,中国加入WTO,有特色的社会主义,大跨步的前进,连国家的主要矛盾也悄悄改变了。
我正出神想这二十年,不经意"杨梅"老头又说了一大堆:
“又过了几年,报上登了老头厂破产的消息,资产清算。老头的厂一度是镇明星企业,也不知为啥,也许是那几年创业神经绷的太紧了,松下来就再难回天。老头当上甩手掌柜,还迷上了赌博,开始只是小白相,一百二百一张牌,蛮快就觉得不刺激,结交一帮赌博朋友,周末组团澳门赌,真是怪来西,手气好得要命 ,赢多输少,最多一次一夜头赢了一百多万。老头本来就生性就大方,钞票来的快么就越加大方,上万一桌的宴席,嘴巴没抹清爽,下一顿已经预定好,对朋友也蛮照顾 ,热衷“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的排场,哎呀,狐朋狗友不要太多哦。老头开始觉得办实体来钞票太慢太辛苦,觉的自己是那少数的“幸运儿”,深谙了赌博赢多输少的秘密,充满自信,谁说不是?比如讲,他抓住了机遇,迅速致富,日进斗金。深谙管理之道,逍遥做甩手掌柜。再从死神手中抢回妻子,给了伊第二次生命 ,这一切尽在掌握,一切尽如他意,在那几年大家也都这么看他,是个"能人",绝对的,有啥事体也要同他去讲讲,商量。
越赌越豪,厂的经营不再关心,销售量下降也不会急死,全交他朋友处理,爱听奉承,就是犯了远君子近小人的大忌,慢慢交,真心朋友一个一个么都离他远去了。
老话说,赌嫖不分家,老头也不例外,钞票来的快去么也快,他的大方赢得了男人的嫉妒和一些女人的爱情。"
呵呵,哪能讲啊,不夸张呀,就是爱情,那几年,他赌场情场都得意。有一个女人出现了,是常去澳门的那拨客中一员,不到三十岁,天生是迎来送往的一把好手,蛮快,一群客人中就注意了老头。本来嘛,老头大方又专情,每次都给老婆带奢侈品回去,天天还要打电话向老婆问好。可老婆身体不好,据说夫妻生活都过不了。好比猎手挖下了陷井,备好饵料,投其所好。你们不知道,这女人可不简单,十几岁出来闯荡江湖,酒量好到惊人,他们封她叫饭局之花。丰胸细腰,锁骨如钩子,歌还唱的好,越剧唱的是好像小白花剧团里出来的,就是天生为男人定制的女人。皮肤白,还不是小姑娘清透的白,是久炖鱼汤的那个白。阿拉大姨子原话是这样讲:“小婊子身上有腥气!”而男人是贪腥的猫呀。那些年,对他下手的女人不少,老头身上有领袖气质,容易被有野心的女人捕捉到,可“雷声大,雨点小”,在短暂相处后,见识了伊拉装腔作势的愚蠢和欺骗,工作中自以为是的聪敏,老头白相过么很快心生厌倦。
而这个女人,有一双“刘晓庆”式的双眼皮,眼底里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味道 ,老头动心了呀。动了真心啊,蛮快,大家便心知肚明,她就是后来那些年,除老婆外唯一的女人。女人本事大啊,知道这是一个出手大方的金主,一座金矿,说的粗点,是鼓胀的乳房遇到大力吮吸的嘴巴。
年龄上他们好比春笋对秋蒿,可其他方面他们势均力敌,老头那方面听说是宝刀不老,这把刀大概不是钢做的也得是铁锤的,只怕是越磨越程亮吧!俩个人一起赌博,东西南北红中发,轮盘、押宝和梭蟹....,怪色特啦,手气出奇顺。一对以赚快钱为目标的战友,做着各自的美梦,哦呦!也爽快啊。
为啥我会的有数?厂里是人都有数的,阿拉大姨子退休后去厂里帮厨 ,多年工会经验很快把那女情况了解一清二楚,结论就是:老头儿入魔道嘞!
厂附近的农民知道这厂老板肯花钞票,抓到野生甲鱼、黄鳝、江鳗都来卖给他。他让食堂大厨炖好,一式两份,一份送家给老婆,一份明目张胆送女人处。他是真心实意,像模像样爱她宠她。
哪有敢告诉大姐?明的暗的从旁侧敲都没人敢。老头为人不错,找他帮忙帮闲帮凶的事题,件件有着落,大姐待人也厚道,身体还不好,告诉,是准备让伊烈火烹油去?要伊去寻死跳河去?对不是自家的事,大家都执宽容态度,没人愿意管闲事。
女人好像也声明不会让老头离婚,懂事的很。在前面几年,我想大姐应该不知情,老头两边相安无事。不是古人老话么:鱼我所欲,熊掌亦我所欲也,他就想兼得。”
"杨梅"老头兴致勃勃总结着,缝纫机踏板踩得哗啦啦响,一副不知今夕何年的相貌。
我被一团泡沫堵住耳朵眼,心急火燎去抹,眼睛又被堵上,泡泡们细微爆破声近在眼前,它们开始成群结队的爆,五光十色的泡泡中,我又看到天花板上那张公狮的脸孔,正迎面接受美女猎人“荷枪实弹”扫射,洪荒之力无畏又牛叉。
店堂里的音响,放着很低声的歌曲,是"警察乐队"的主唱斯汀《roxanne》,成熟男声在细细倾述对一个风尘女子爱慕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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