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

(原创)

青梅竹马

作者肖桂生

李白的<长干行>有这样一首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千里,两小无嫌猜。”

世上的事,谁都说不清,人生沉浮、生离死别,谁也道不明。最悲哀的是,金钱的诱惑,断送了美好的前景,夺走了好多年轻的生命。

在起航小学二楼三年级教室里的中间前排,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同学,男的叫马翰,女的叫许红。

马翰同学是马家坳马三狗的小儿子,天质聪慧、机灵,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小男子汉,在他们的寨上,无论大人小孩,无论老人还是妇女,都很喜欢他。

许红的家离学校不到五里地,爸爸叫许能,妈妈叫冯梅,他们膝下有一男两女,许红是幺妹。

说也巧,马翰和许红从二年级一致到高中,都是同校、同班、同坐,这个谁都不会相信,他们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初中时,渐渐长大的他们,虽然还不到“怜香惜玉”的地步,但已是“胶漆相投”了。在他们的心底,开始萌芽了爱的力量。从每次早上两人相遇笑颜问候,到放学分开时挥手告别,从温习功课相互指点,到劳动课互相关照,已是情投意合而情深意重。

刚进入高中,两个已是频频暗送秋波,用眼神传递着爱的信息。但他们都很聪明,努力克制自己,不荒废学业。

长时间的相处,彼此都十分了解。马翰,长得很帅,天生的聪明、机灵。从心理学讲,他属于照顾型人格,富有同情心,慷慨大方,为人正直。许红,一脸秀气,清秀可人,娇小细致而有活力。她聪慧、活泼、温柔。

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成熟的他们,那种纯洁无瑕的爱,那种情意融融的情感,上升为男欢女爱,柔情蜜意,情意绵绵。他们经常在校园后的小径上漫步,有时双双坐在凉亭,以诗倾诉爱意。

他们聪明就聪明在这里,尽管双双深深地爱着对方,尽管他们多次单独相处,都努力控制着那熊熊燃烧的爱的火焰。他们总是把学习放在首位,考上重点大学,那才是他们的唯一目标。他们相互鼓励,相互支持,不弃不舍。

许红的姐姐许芳,比妹妹大五岁,前年腊月初八,嫁到五马坪。姐夫叫莫楠,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木匠,一米五五的个子,一双肥胖而粗糙的手,满脸茂密的黑胡子,说话粗声粗气的。

自从许芳怀孕六个月,因无人照顾,就回到娘家。

正值学校暑假,许红的主要工作就是照顾临产的姐姐。整整一个暑假,许红终于熬到了开学的那一天。她无时不刻都在思恋着她的心上人。她多么希望,漫长的暑假早日结束,回到马翰的身边。事情往往就是那么残酷,就在她背起书包准备奔向学校时,姐姐许芳难产被送进医院。她不得不放下书包,一同跟随到医院。

许芳躺在手术台上,疼痛难忍,已是奄奄一息了,待医生刚做完准备工作,就要动手术时,许芳已经离开了人间。她丢下了爱子,丢下了她的爱人,丢下了她所有的亲人,一个年纪还不到三十的年轻美貌的女子,在痛苦的绝望中离开了人世。

医院里,哭声凄惨。莫楠哭得死去活来,妈妈在爸爸的搀扶下哭得天旋地转,许红抱着婴儿嚎哭,高一脚低一脚地紧跟其后。他们抬着年轻的尸体,一路哀伤,一路悲痛,回到了莫楠的家。

马翰来到学校,没有看到许红,他有点坐立不安,到处寻找打听。几天来,他没有看见许红,心烦意乱,六神无主,吃饭没有胃口,上课没有精神。他想到许红的家里看看,又没有那个胆量。很久了,他得到学校传来的消息,许红缀学了。至于是什么原因,他不得而知。

又到了周末,马翰左思右想,一定要想办法找到许红,于是,他鼓足勇气,来到许红的家里。许红的家,在学校斜对面的山沟里。随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越过一条小溪,爬上一块茂密的竹林,便是许红的家。

许红坐在一根小板凳上,一边摇着摇篮,一边流着泪水。那晶莹的泪水一滴一滴的、轻柔的划过她那伤感的脸颊。她没有心思去擦拭那伤心的泪水,只是呆板的望着那漆黑的墙壁,右手不停地摇着沉睡多时的婴儿。那珍珠般的泪水大多是姐姐的去世而悲痛,也有为小小的婴儿失去母爱而可怜,还有一些不能与马翰见面的思恋。

马翰走进小小的木屋,看见了许红那十分伤心的样子,又看看那摇篮里的婴儿,他不知道许红的家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摇篮里的婴儿与她是什么关系。

马翰的突然出现,许红又惊又喜,她不顾一切的紧紧地抱着马翰,哭诉着:“我姐姐前几天因难产而死,丢下这个可伶的孩子,我爸爸妈妈要我在家抚养……”她实在说不下去了,泪水满面,抽噎不止。

马翰无奈,只有安慰,他抱着许红轻声地说道:“你要坚强,事已至此,顺其自然吧!不要让绝望和庸俗的忧愁压倒你。我是不会离开你的。过一段时间,我再来看你,好吗?”许红抬起头望着马翰,点点头。马翰用手为她擦拭着满脸的泪水。过了好久,马翰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许红的家。

一路的他,第一次感到孤独、寂寞和无聊。他回过头看了一下许红,许红依靠在门槛,流着泪,在向他挥手。马翰看着许红那可怜的样子,心都碎了。

许红望着慢慢消失的背影,想着自己当前的处境,泪水象断了线的珍珠,接二连三地往下掉。马翰走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她不得而知。

好久好久,她回到摇篮边,看看沉睡的婴儿,望着漆黑的屋顶,不停的想着、抽噎。自从姐姐走了之后,她彻底失去了上学的机会,彻底失去了与马翰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彻底失去了自由。整天一个人孤独的待在家里,守候着小小的婴儿。

这像一根无形的枷锁,牢牢地把她套住。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什么时候才能解脱,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马翰身边。她完全掉进了漫长而苦闷的深渊,不能自拔,忍受着无情的煎熬。

许芳痛苦的死去,对莫楠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把孩子丢给丈母娘,一头闷在屋里哭了三天三夜。俗话说:“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是人间最悲哀的事。”许芳临死前那种十分痛苦的情景,像幽灵一样缠绕着他,那种突然失去亲人的痛苦,如同万箭穿心,痛苦难忍。

一个月过去了,莫楠稍微好了一点,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丈母娘家看望那苦命的孩子。丈母娘和岳父都不在家,只有许红。一进门,他看到了姨妹子许红。许红虽然满脸泪痕,但那十分漂亮的脸蛋和那迷人的身段,让他魂不守舍。在莫楠的心里,许红比她姐姐还要漂亮,还要让人心动。

门“嘎”的一声,丈母娘和岳父扛着锄头推门而进,他们看见了莫楠,莫楠亲切地叫道:“爹爹,妈妈,你们回来了,我给你们打水洗手,你们先坐。”

丈母娘看着莫楠那又瘦又黑的脸,很是心痛。女婿半个子,虽然女儿走了,他还是最亲的人,更何况还留下了女儿的血脉,冯梅这样想着。她不知道莫楠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莫楠没有哥兄姐妹,父母早年去世。因为他一生勤劳,又有一手好手艺,不仅新修了三层别墅,还存款三十多万。他对岳父和丈母娘特别孝顺,在冯梅的眼里,他是个好男人,可惜许芳没有命享受。

莫楠从口袋取出一叠钱,送到丈母娘手里说:“这是宝宝的生活费和许红妹妹的辛苦钱,请您收下。”冯梅拿着厚厚的一叠钱说:“你还是想办法再找一个吧,宝宝不能没有母亲呀!”

莫楠苦笑着说:“以后再说吧,没有合适的,象我现在这种情况,谁愿意和我在一起?”

深夜,许红的爹爹靠在床头上,喷出一股浓浓的烟雾对冯梅说:“莫楠真是好可怜。”

想把许红嫁给莫楠,已经是他们夫妇俩的共同想法,但又无法开那个口。凭莫楠的家产和为人,许红跟着他,不算亏待她。他们不想将这么好的女婿轻易让给别人。说到底,他们看重的还是莫家的家产。

而莫楠睡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的是如何得到姨妹子许红。他最担心的不是许红愿意不愿意,而是怎么说服两位老人。

第二天,莫楠早早起床,烧火做饭,这是他的习惯。大桌子上摆满了好酒好菜,全家人围在一起默默无闻地吃着。许红吃完就去照顾宝宝,只有莫楠和岳父岳母还在尽兴地喝酒。

酒过三巡,大概是酒精度的作用吧,莫楠笑着向二位老人说道:“长辈在上,孩儿有一事相求,如果不妥,还望你们纠正。”

“你是不是想说你今后家庭的安排,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尽管说。”冯梅说完对丈夫瞟了一眼。

“许芳已经走了,孩子没有妈妈是不行的,我想来想去,大胆地求你们把许红嫁给我……”

“是呀!小宝宝没有人照顾,你长期一个人也是不行的,我们知道你是好男人。”冯梅又看了一眼丈夫说道:“就这么定了,许红的工作我们来做。”

“我以三十万作为彩礼,明天就送过来。”

三十万!这对许能夫妇来说,已是天文数字了,他们暗自兴奋。

父母之命不可违,但是,许能和老婆冯梅,看重的是钱,不会考虑女儿的感受,他们不知道女儿的情感,那种包办式的婚姻把许红害苦了。

许红一听到父母把她要嫁给姐夫,如同晴天霹雳。她万万没有想到爱情的悲剧会在她的头上重演,悲哀与痛苦刺激着她的大脑,恼怒与怨愤冲击着她的神经,一气之下,她做出了“出走”的决定,以表抗议。

许红的出走,让许能夫妇特别伤心,让莫楠特别失望。他们立即组织人马到处寻找,并交待所有的人,一旦找到,用绳子绑回家,只有逼婚。

许红来到学校,想找马翰一起私奔,就在马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学校时,一大群人,不顾及影响,更不顾及一个女孩子的面子和感受,硬是把许红带走了。

马翰无能为力,哭喊着:“你们不能这样,她还是孩子呀!……”马翰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把许红救下来,他只有干巴巴地看着那些人把许红带走。

许红被带到家里,她没有哭,她知道哭是没有用的,只有慢慢地和他们周旋。“你跑什么?难道做父母的要害你不成?你姐夫那么大的家产,人又好,有什么不好?”冯梅恼怒地说。她看了一眼女儿,指着女儿的鼻子说:“这婚姻大事,不是你说了算,老子就这么定了,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许红只是板着脸,一声不吭。她在想她的策略,不会让莫楠得成。她抬起头向姐夫瞟了一眼,感到恶心。站起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许红的哥哥叫许黑,带着一家人长年到外地做生意,很少回家。正值清明,他回来了,想到妹妹的坟墓前看看她。当他听完许红的哭诉,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中午,许黑当着父母的面说了许红的事。“你们不要强行把许红嫁给莫楠,要考虑到她的感受。逼婚是要付出代价的。”说完,给了爸爸妈妈一些钱就离开了。

马翰因许红被迫与姐夫定下终身,整天恍恍惚惚,没有心思读书,就哀伤地离开了学校。他的父母看到他那苦楚的样子,知道他内心的痛苦,就劝说道:“好了,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你和许红是有缘无分。留着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

许红被软禁在家里,只有看书来消磨时间,来消除心中的烦恼,任其事态的发展。尽管莫楠那令人十分反感的阴影缠绕着她,尽管她与莫楠结婚的良辰吉日进入了倒计时,仍然以平静的心态,该吃的吃,该睡的睡。

她很崇拜粱山伯与祝英台对爱情的执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随……”

六月八日,对莫、许两家来说,是良辰吉日,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一派喜气洋洋。许红任凭摆布,慢慢地上了花轿。坐在花轿的她,默默无语,没有表情。

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浩浩荡荡。刚到蜈蚣河,许红说要解手,她从停稳的花轿里慢慢地走出来,突然向蜈蚣河奔去,跳下二十多米的高坎。两个高大的随亲妇女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许红,送进了花轿。

这天,马翰行坐不安,不停的在大厅独步。有时走出门外向许红家的方向呆呆地望着,有时对天长叹“天公无情不作美,敢问世间何为情?情愿相随终不悔,阴间相约化蝶飞。”他那大气纯净、不卑不亢、心存大爱、和平、大度的品质,又何尝不是粱山伯精神的真实写照。

天,渐渐的黑了,莫家还是欢天喜地,热闹辉煌。莫楠被一群要好的亲戚朋友包围着,在欢笑中干杯。

当他酒气熏天、摇摇晃晃地走进新人房时,淡红的灯光下有一个黑影。他以为眼花,揉揉眼睛朝黑影定睛一看,他吓得魂不附体,一边朝外跑一边哭喊:“快来人啦,许红吊死啦。”

许红的死,是她对逼婚的抗议,对不满婚姻的抗拒。她悲愤而死,手里还紧紧握着一张写满字的白纸。

入殓的当天晚上,冯梅老泪横流,她轻轻地解开女儿手中的白纸一看,上面写到:“这封信一定要转交给马翰,请妈妈满足我最后的心愿。”

马翰躲在书房里,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着许红给他留下的信:

亲爱的我夫▬马翰,我先走一步。我不愿再看到人间那卑鄙、恶浊的行径,我厌恶了那没有情感的嘴脸,我厌倦了金钱下的可耻交易。他们为了钱,完全可以出卖自己的亲骨肉……情,何物?在他们的眼里……哎!不说了。

你要坚强,不要为我伤感,来生再相会,做你的妻子……

马翰流着生离死别的悲泪,心,一阵阵刺痛。“许妹驾鹤西去奔瑶池,无情孤独万般伤泪流,生死沉浮追随亡灵去,卧伏青山彼岸双双游。”说完,他操起早以备好的大刀“我来也”一刀朝脖子抹下,倒在血泊之中。

后来,家人把马翰埋葬在许红的旁边,两座新坟相依在青山之下,三天后的下午,从新坟中冒出两股青烟,相融一体,向西方飘去。

2021年3月8日完稿

个人简介

肖桂生(又名肖湘),男,1952年5月生,湘西自治州龙山县水田坝乡中湾村人氏。大专文化。1970年元1日在部队服役1976年8月至1980年7月在湖南一师深造,1980年8月至1993年8月先后任水田坝乡中心小学、茨岩塘镇中心小学、龙山第六中学、龙山县第一职业高中校长。1993年9月下海经,1995年8月在郴州创办“潇湘艺术中心”。曾任“中国新型转调筝学会”副会长、、“湖南省民族管弦乐学会”常务理事、“郴州市民族管弦乐学会”副会长、“郴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担任郴州地区民间艺术挖掘整理组组长。2003年7月创建“东方华人古筝乐团”。2012年7月回单位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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