烘云托月:《捉白》与《陌上桑》 | 沈鸿鑫

文学和艺术作品描写人物、景物和事件,大多采用直接、正面描写的手法,但是烘云托月式的侧面描写也是一种重要的艺术手法。北宋山水画大师郭熙在其画论《林泉高致》里曾说:“山欲高,尽出之则不高,烟霞锁其腰则高矣。水欲远,尽出之则不远,掩映断其脉则远矣”。这就是说,你直接画山的高,倒不容易显出它的高来,而用烟霞在山腰缠绕来烘托,则山自见其高;同样,写水的远,直接表现难以奏效,而用掩映断其脉,加以烘托,水便益显其远了。

使用烘云托月法,《三国演义》第五回“关羽温酒斩华雄”就是成功的一例。这一节主要表现关羽在战争中的勇武神威,但作者并没有直接描写关羽在战场上的表现,而是极力渲染敌将华雄的本领高强和骁勇无比,袁绍等头目的大惊失色和一筹莫展,以及对主动请战的马弓手关羽的轻蔑。在曹操保举关羽,酾酒为之壮行后,也不写关羽和华雄的厮杀,只写帐内“众诸侯听得关外鼓声大振,喊声大举,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众皆失惊”,他们还来不及派人去探战况,只见“鸾铃响处,马到中军,云长提华雄之头,掷于地下,其酒尚温”。这一系列侧面描写比正面描写更为简约而巧妙,给读者留下了更多想象和回味的空间。

鲁迅的小说《离婚》,在刻画七大人这个人物时,也运用了侧面描写的方法。他没有用很多笔墨渲染七大人的威严专横,用高压手段逼迫爱姑交还婚帖,而是着力描写爱姑的能说会道、泼辣能干,但是七大人的似乎要打喷嚏的姿势和一声“来……兮”(其实是要下人给他拿鼻烟壶),就把爱姑吓得毛骨悚然,自愿认输,这就巧妙地凸现了七大人的专横跋扈。

汉代的乐府民歌中有一首著名的《陌上桑》,这首叙事诗写一个高官(诗中称使君)欲凭借其特殊的地位,骗取美丽的姑娘罗敷,然而遭到罗敷巧妙而坚定的拒绝。作者在描绘罗敷美丽的容貌时,就出色地运用了侧面描写的艺术手法: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这里作者没有正面描写罗敷的容颜,而是通过路上行人及农田里耕种的人们见了罗敷后,为之失态、为之倾倒的描写,把罗敷的美丽、可爱渲染到了极致。

与此非常类似的是,苏州弹词名家杨仁麟弹唱的《白蛇传》中有一回《捉白》,述白娘娘因为盗库银事发,被差役捉拿,押解到衙门。由于白娘娘长得十分美貌,故尔一路行来为众多路人瞩目。这里有一段夹白唱篇,且选几段:

登在南货店门前来经过,南货店先生要看佳人,弄得心里有点浑。(白)先生,买三个铜钿白糖,(白)勿要响,(唱)送脱廿斤白莲心。

登在肉店门前来经过,肉店里的师傅要看佳人,弄得心里有点浑。(白)老师傅,买十四铜钿板油,(白)勿要响,(唱)拨踏六斤前夹心。

登在剃头店门前来经过,剃头师傅是丹阳人,俚倷也要看佳人。(白)老师傅帮我修修面。(白)手里拿把刀,眼睛在看白娘娘,(唱)歇豁歇豁,眉毛胡须全剃干净。

登在裁缝店门前来经过,裁缝师傅是常熟人,俚倷也要看佳人。(白)老师傅在做裤子,想拿尺量量裤档,不晓得拿错把剪刀,(唱)歇豁歇豁,裤档里开了个琵琶领。

《捉白》与《陌上桑》有异曲同工之妙,以一个接一个的滑稽突梯的场面,表现沿街众人为白娘娘的美貌所吸引以致魂不守舍,闹出了一连串的笑话。这也是以烘云托月、侧面描写的艺术手法,塑造白娘娘光彩照人的形象。而《捉白》又有其评弹自身的特点, 那就是特别突出了谐趣性和喜剧效果,听者无不为之捧腹。

不仅文学作品常用烘云托月之法,有些建筑也巧妙运用此法而得到极好的效果。北京的天坛原是帝王祈天的所在,要突出它的高接天宇的气势。设计者匠心独运,把祈年殿和走道建在高出地面几米的高处,此即天坛的圜丘。圜丘的周围筑了两圈围墙,一般的围墙总要比人高得多,可是这里采用低矮的围墙,外圈的围墙高不过2米,第二道围墙则高仅1米许,这样人就比墙高了。当人们踏着石级,一步一步往上面走去,墙就显得越来越低,倘逢着好天,只见晴空万里,白云漂浮,真有一种如上琼楼、如登天梯的感觉。原本面积很小、建筑也并不高大的圜丘,因此显得空旷和高峻,这就是运用烘云托月之法所得到的奇妙效果。

无论何种创造,方法都是关键,《论语》有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器”既是指工具,也是指方法。要想成功,方法是不能不讲究的,以上几则运用烘云托月法获得成功的例子,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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