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斐话】做松箍儿

做松箍儿

我老记得小时候在家吃早饭,掌厨的祖母总要做出干稀搭配的两锅饭食,并不时地提醒我们这些做孩子的:“灶台靠里头小锅里的干饭是做松箍儿的大人吃的,读书的伢儿吃外边大锅里的稀粥!”若非真正的浠水人,是很难理解浠水话“做松箍儿”的真正内涵的。

通俗地说吧,浠水话“做松箍儿”就是做事情。做事情,不同的地方叫法不一样,有的叫“干活儿”,有的叫“做工”,有的叫“做活计”,也有的叫“做生活”

“干活儿”、“做工”、“做活计”、“做生活”这几种叫法当中,“干活儿”最通俗最形象,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到处通用。偏偏浠水人很少用,甚至不用这个词儿;不光不用,还极力回避它。为什么呢?因为在浠水话里,“干活儿”听着像“杠祸儿”!杠祸儿,就是不懂事的人(少不更事的人、心智不成熟的人或老不正经的人)互相吵嘴打架!我的一篇旧文里有过介绍(见【浠世好文】刘鸣飞:最是乡音亲切)。明明是在做正儿八经的事情,一说“干活儿”,就听成了“杠祸儿”,就成了不懂人情、不讲事理的人在做不得人爱的事了——意思完全弄反了,那多掉底子啊!

浠水处在长江中游,是农业大县,但是人多地少,所以这里的人们几乎是从解放以来就一门心思在地里刨食:大集体时代推广两季水稻套种油菜小麦(其实就是粮油三季)、暑热炎天搞双抢,就是这里的人们率先搞起来的。大多数浠水人世代务农,他们都有自知之明,身在农村,干着农田里的活儿,断不能叫“做工”,扯上了“工”,那就是工厂里工人的事儿,是吃国家粮的人做的事儿!虽然每日早饭中饭过后生产队长吹哨子时喊的是“男女老少出工啰——”这里带了一个“工”,但他后面分配任务时,喊的是“男劳动力做田里的松箍儿,女的就到地里做松箍儿”,而绝不会喊“男的在田里做工,女的到地里做工”!浠水人不把做事情称呼为“做工”,由此可见一斑。

“做活计”那是华北地区以及华北以北地区语言里的话头子,浠水人觉得别扭,从来没人把做事情说成“做活计”。有一个说得通的原因就是浠水话里的“伙计也”“活计”这个词儿太接近了!老一辈甚至老几辈的浠水人,与人为善,为了显示亲密,常常不叫人姓名,而是喊人家“伙计也”(这里,“也”与“计”合念了,听着像“姐”,所以“伙计也”听着也就像“伙姐”了)。举例说吧,有老哥俩一见面,就互相怼上了:“伙计也,艮天的扑到屋的不出来,昨儿夜歇抹牌三缺一叫你,也不耳我,做么事果忙?”(老伙计,整天不出屋,昨晚叫你打牌也不来,忙什么呢?)“伙计也,你哪儿不晓得唦?!鄂的个堂客夹生得要死,硬是不把我出门呐!”(老伙计,你知道的,我老婆看得严,不让出门啊。)瞧,要是把做事情说成“做活计”,常挂在嘴边说,肯定要跟浠水话“伙计也”搞了毫(“搞了毫”就是“搞混淆了”)。
浠水话“做松箍儿”很有可能脱胎于普通话“做生活”,我得出此结论自有我的看法。一是因为按照鄂东方音的调值发音的话,“做松箍儿”“做生活”很接近(“松”“生”接近,浠水话里“箍”念ku,“箍儿”就合念成kuer,有点跟“活”的发音靠拢了);第二点,“做松箍儿”“做生活”看似两个不同的词语,所表达的意思,都是指为了生活而忙碌,而不断地做事情,本质一样。
但是细细一琢磨,我又觉得浠水话“做松箍儿”比普通话“做生活”更有内涵一些。这个“做松箍儿”里边的一“松”“箍”两个字,恰恰暗含着张弛有度、劳逸结合的意思:哪怕是为了生活而忙碌奔波,也得有适度的“松”,在高强度的劳动量中间,安排一小时段的休整歇息,更有利于后面的劳作;当然,“松”不等于懈气和懈怠,只是对劳动频率做些微的调整,局部地缓解疲劳,而一个劳动日、一个时间段的整体目标是不可以废止的,劳动效率是不可降低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苦累交加的“双抢”中的歇荫,只在田埂上树荫下歇上那么一会儿,喝几口消暑解渴的粗叶子茶,补充一点食物(浠水人称之为“过闇”“过哈”),立即满血复活着了魔一般回身到“双抢”的氛围之中了,否则天时节令不等人了!一句“不插八一秧”足够抵得上孙猴子脑门上的金,让浠水人脱三层皮也要把一季稻谷抢收回来,把二季秧苗抢插下去。

事情的中间穿插一小会儿的“松”,而在整件事情当中一定贯穿着一个的隐形的紧“箍儿”,以保证整件事能做得圆满,这才是极具浠水特色的“做松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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