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奇女子系列|秦嘉徐淑传

东汉末年,有小吏者名秦嘉,自幼父母双亡,成年后娶妻徐淑,和他身世相仿,也是从小失却双亲,由兄长抚养长大。

秦嘉才华甚殊,品貌一流,徐淑斯文秀雅,琴书俱通,两个人郎才女貌,琴瑟调谐。小夫妻俩上头又没有父母公婆的管束辖制,这场婚姻当真是趁心如意,天作之合。秦嘉写了篇《述婚》,细述夫妻恩爱,感激上苍,赐给他如许良缘。

不料好景不长,身体素来娇怯怯的徐淑生了一场重病,来势汹汹,并且大有传染之势,彼时对于流行病是相当忌讳的,徐淑染疾之后,亲戚好友及同袍乡里多有不满,这时候小夫妻没有长辈撑腰的窘况就露出来了,徐淑只得扶病回转娘家。娘家虽也多嫌着她,却没有理由赶她走了。

年末,按规定地方上必需选派官员赴京,汇报政务并且参加选拔,这是个出人头地的好机会,吏干出色的徐嘉就被选中了上京。

徐嘉又喜又悲,喜的是地方小吏一旦去往京城,以他的才华非常有可能一展峥嵘,悲的却是爱妻远在百里之外,他思念已极,想要在临别之际再见她一面。

徐嘉派遣车辆,来接妻子回家相见,并附一封家信,写道:我因生计所限,不得以出任官吏,现在就要远行,风尘奔波,更不知何日回还。临别之际,想要见你一面,愿你随车归来。

徐淑接信,虽极愿赴约,但她疾病未愈,去后仍得被迫归来。娘家与夫家相隔甚远,路途之中无人照拂,何况如果想回夫家见一面,一路上的资费需向家里开口,徐淑的哥嫂对她在家养病已经颇见怨言,这当然是不肯提供的。

即使见夫心切,种种现实的困难,却迫得她不得不向生活低头,她写了一封《答夫书》,只说自己病沉难行,书中有四句排比,“深谷逶迤,而君是涉;高山岩岩,而君是越,长路悠悠,而君是践;冰霜惨烈,而君是履,”想象丈夫一路行程的艰难,自己却不能相随,然而哪怕天高地远,我踮起足尖,便能看到你的身影。

秦嘉接到这封回书,更觉难舍难分,于是写《重报妻书》,诉说临行时不能见到妻子的失望,随信捎来他偶然所得的明镜一面,以及宝钗一双,好香四种,素琴一张,“明镜可以鉴形,宝钗可以耀首,芳香可以馥身,素琴可以娱耳”,对妻子的深情一往,尽付于这脉脉数语。

徐淑读信,不禁潸然泪下。得此知音,夫复何求?她回信说,“镜有文彩之丽,钗有殊异之观,芳香既珍,素琴益好”,然而丈夫不在面前,再好的宝物又有何益,“素琴之作,当须君归;明镜之鉴,当待君还。未奉光仪,则宝钗不列也;未侍帷帐,则芳香不发也。”这个意思是,她留存珍物,孤身不赏,不张琴、不饰妆、不焚香,倾心相待夫妻团圆之日。

这对夫妇的情谊之深,恩爱弥笃,很容易令人想到清末沈复陈芸夫妇,沈陈二人出于书香,文采翩然,志趣相投,虽家境不甚宽裕,但在这一对知情识趣的小夫妇看来,吟诗一句可供噙香,闲情一举可供玩味。沈复笔下的沧浪亭令多少人怀揣浪漫梦想,读来自以为他俩高堂玉马、光风霁月,其实沈复也不得不奔走风尘,陈芸则苦苦支持家计。

秦嘉徐淑也是一样,他们有着令人称羡的才华,伉俪情深,灵犀相通,即是风尘俗物,一经他俩吟诵把玩,那都成了不可再得的绝世异珍;生活困苦,世俗障碍,都不过是些些埃尘,无足轻重。

可生活却始终是严酷的生活。

秦嘉到了洛阳,仕途顺利,很快就被提拔为黄门郎。这个职务是近身侍奉、传达宫禁内外消息的,虽说品级低微,却有机会接近皇帝,是晋身之阶的一块上好跳板。

秦嘉自然高兴不已,首先想到的便是把妻子接来洛阳,以践书信所言:“适乐土,游京邑,观王都之壮丽,察天下之珍妙,目玩意移,往而不能出耶!”

然而,摆在面前无法忽视的现实是:秦嘉没钱,京城距家乡千余里,那时候非得走上几个月的,秦嘉哪来的这笔资费供妻上京?他既没钱,徐淑又怎能向家里开口?

苦盼经年,秦嘉收到了徐淑随官驿而来的一封家信,明苦衷,诉离思。谁也未曾料到,这是秦嘉最后一次看到妻子情致缠绵的书信,这也是徐淑最后一次书写给丈夫表明贞迹的文字。

某日午时,徐淑在家小憩,忽见秦嘉从门外冉冉而入,微笑道:“我今已得病身亡,与卿人鬼殊途。”徐淑从梦中惊醒,泪流满面,大哭道:“秦郎已死”。正没做开交处,报丧人已到徐家。

死者长已矣,生者何以堪。更难堪的是,秦、徐两家都不富有,秦嘉即死,秦家绝不可能把徐淑接还,而徐淑想要在娘家久留,也得不到家人的肯同。

果然,秦嘉死后未久,徐淑的大哥即逼迫妹子另嫁。珠玉在前,有夫如此,世俗男子又如何进得了徐淑眼目,她誓不相从,为免除家人逼迫,她用刀毁损了自己面貌。此后终日哀恸,未几亦自夭殇。

秦嘉与徐淑无论在当时还是在历史上,都是真正的小人物,他们的传略不见于史书,然而两人的出众才华,却使得夫妻之间的通信和诗书都留存了下来,历代遴选两汉魏晋的文选无一例外均收录了他们那些流光溢彩、才气殊甚的文字。

可惜的是,夫妻情,文字深,才华异,统统都敌不过残酷的命运造化,命运的琴弦轻轻一拨,成双的鸳鸯终不聚首,已就的眷侣悲成永诀。

正所谓: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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