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曹汉香:远行的老屋
作者:曹汉香
去了两次周庄,桨橹声声,石桥座座,水光悠悠,时常荡漾在心底。寂寞时仍会仰望依稀的周庄,记忆中走出的竟是张厅和沈厅两座古宅。光滑的青石板,明灭的斑驳影,老屋枕着烟岑,淡看繁华尘世。老屋是沉默的,老屋是孤独的,老屋的声音是温柔而低醇的,没有丝毫的浮华与喧嚣,而这恒久的淡定与安然,让人身心俱失。可能有过故乡的人,走在那里,内心里的老屋便呼之欲出,潜意识里的念乡情结便奔涌在心,瞬间,让你泪盈于眶。
旅途中,也曾和许多这样的老屋不期而遇,满眼苍翠之时,山脚、竹丛之后,扑进眼帘一幢幢老屋,带着久违的亲和,让你领略“古树高低屋,斜阳远近山”的幽美,沉淀行走人世的苍凉与忧伤。且不说,那屋中曾住过何人,富可敌国的沈万三也好,碌碌无名的山民也罢,倘若是没有人的屋子,那它便是空洞的、颓败的。好似从前碧水长流,如今却袒露胸襟,几近枯涸的河道;从前鸟语花香,如今锈迹斑驳的鸟笼;从前恣意葱茏,如今衰败腐朽的大树。无论白墙黛瓦的西递宏村,还是清幽素雅的绍兴乌镇,无论是水墨灵动的凤凰古城,还是菜花遍野的江西婺源,有了人与屋的和谐叠加,彼此的生命才会更趋完整与圆满。
故乡的老屋不大,只是中规中矩的农家小院,三间朴拙的红瓦房和两间低矮的小厨房。这样的老屋却承载了我们一家人所有的梦想、见证了我们一家人所有的幸福和苦痛。
那会儿的老屋是热血方刚、蓬勃昂扬的。门前桃花妖娆,屋后绿树披拂,院内鸡鸣狗吠,墙头蔷薇高倚。年轻的父母,勤勤恳恳,踏实努力。稚气的孩子,生龙活虎,追逐打闹。
那会儿的老屋是热闹的,三五亲邻,四六好友,我家常是他们聚会的场所。夏夜,清凉如水的月色下,几条长板凳,一碟瓜果,拉拉东家长,扯扯西家的短;冬夜,温暖似春的厨房里,围着大竹匾,剥着玉米,你一个,我一个,说着天南地北的趣闻轶事。那淡淡的情,醇醇的韵,就随着老屋一起沉醉在这酽酽的夜色里。
那会儿的老屋是深情的。它曾陪伴我青灯孤盏旁,等候外出的父母,抚慰我哽咽哭泣时,瑟缩悲凉的身影。我熟知老屋哪一个檐洞里的麻雀最多,哪一格窗棂我能轻易穿过,哪一个墙洞里有我收藏的宝藏。暗黑的瓦片,簇簇的绿叶,缠绵的雨滴,洞穿了时光的沙漏。光阴给老屋泼上浓墨重彩,晕染上了时光的断痕。二十年后的老屋已然老去。可是,千里关山,离家的路最长,万家灯火,回家的灯最亮。无怪《子夜》里的四小姐嘴里默诵着《太上感应篇》,心里却觉得已不在上海而在故乡老屋那书斋里了。
时间是一个孤寂的转轮,一点一点将静默的过去碾为齑粉,剩下了更为静默的我们。远离了故乡,灶房间的那个小窗再也没有了我执拗的守望,可墙头的金银花依旧绵延着我对老屋的思念。
前日,弟征求我的意见,说要把老屋翻新。我的心一痛,又一位亲人将要离我而去。于是深冬里,我去和老屋诀别。屋旁光秃的柿树枝上,几个柿子在寒风中飘摇着,木门上的对联残破不堪。历尽沧桑的老屋,道不尽岁月的凄苦。此刻,老屋半欹颓,我只空余恨。我无力劝阻弟,也无权谴责谁。尽量让自己的居所更新,更舒适,更符合时代潮流,应该是每个人的共同期许。举目望去,随着城镇化的浪潮愈演愈烈,整个中国大地上,不是到处在推旧建新吗?
2005年,鲁迅先生曾写出《阿Q正传》、《故乡》的西城区的故居被拆;2012年,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位于北京的故居被拆;昨天,陈景润有300多年历史的故居一夜之间成了废墟……
我一直认为都市的繁华与乡村的美丽是可以共同存在的,老屋绝不是现代化进程中的包袱,它的消逝,只会让我们这些都市的拾荒者成为永远没有故乡的游子。老屋,是记载着满满当当的回忆的书,没有了老屋,“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这样的美景再也无处凭吊。
余秋雨位于浙江慈溪市桥头镇的老宅,申请成为文物保护单位的事件,网上争论不断。且不说余秋雨先生在文化传承上的杰出贡献,只从保护一栋老屋的角度,有何不可?推倒一切重建本来就是对文明的一种践踏,对历史传承的砍斫。多为后人留一些值得瞻仰的,根的东西有何不可?
没有了老屋,何处祭奠我们无处安放我们无法释怀的乡愁?
曹汉香,明光第二中学的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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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董祖芹 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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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明光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