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荣老师教我《红娘》“三磨墨”
宋长荣与张佳春
一双顾盼神飞、如清泉一般水汪汪的大眼睛,赶走了我十几个小时的旅途疲劳。蓦然间,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活泼灵动、神采飞扬的红娘。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我竟然半晌说不出话来——这就是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宋长荣老师的情景。往事历历在目,向宋老师学《红娘》的场景一幕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跟宋老师学《红娘》是我心驰神往的事,而宋老师教《红娘》更是别具一格,独具匠心。《红娘》中红娘有三次磨墨,宋老师每演至此总是掌声雷动,而我却十分疑惑,究其原因,始终不得要领。宋老师看出我的问题,他说 : “京剧表演讲究‘看意运法’,即根据剧本主题、情节和人物的身份、性格在特定环境里思想感情等,来确定表演技巧的运用。反过来说,就是运用技巧表现人物,以法达意,以法达情。”
红娘的三次磨墨,这样一个看来极其单调的动作,既用不上什么大幅度身段,更谈不上多少舞台调度,但宋老师却是十分讲究,他要以精湛的表演,明晰地显示出三次磨墨的细微差别,从而揭示了人物性格的三个不同侧面,有力地配合了剧情的发展。
根据剧情,宋老师给红娘设计了三种不同的磨墨姿态。第一次磨墨是孙飞虎兵围普救寺的危难之际,崔夫人以招亲求救,张君瑞挺身而出。红娘先还笑张生迂腐痴情,不自量力;待张生讲出请 白马将军解围的主意,她顿时喜出望外,由感激而敬佩,并暗自为小姐得配佳偶而庆幸。此时,宋老师要求我急转身快步走向书桌,虽然是背向观众,却以肩膀的急剧抖动和手腕灵活疾速的旋转,显示出这个纯洁少女乐于成人之美的善良性格和急于解脱大家危难的迫切心情。
第二次磨墨更不寻常。崔夫人无理赖婚,张君瑞手足无措。红娘路见不平,自告奋勇承担替张生传书递简的任务,这是要冒着点儿风险的。因此,宋老师在处理这次“磨墨”时,用了一个“急”字,怀着一腔义愤,催张生快写,一掌把张生推往书案,表示豁出去了。紧接着,以急促的碎步走了小半个圆场靠近书案,半侧面对观众;左手挽袖,右手满把儿抓墨,闭唇屏气,两眼注视砚台, 似乎把对张生的同情,对崔夫人的怨恨,全部倾倒在这小小的砚池之中;再咬紧牙关,手腕运劲, 飞速研动。忽然,双目一瞪右腕,犹嫌太慢,竟举起墨锭朝砚台“笃! 笃! 笃!”气狠狠地连戳三下——“哟! ”墨水溅到衣裙上了,慌忙一闪身伸开右臂,左手往衣裙上忽忽揩了两下——“哎,顾不得许多了! ”又一咬牙,一横眼,一犟脖子,一个大步向前又研起墨来。这一组动作,干净、 利索、细腻、自然、逼真、传神,把一个富于同情心,见义勇为而又心急火燎的活泼少女的形象,活脱脱地展现在观众面前。每演至此,观众席上立刻发出会心的笑声。这既是对红娘的赞美,同时又是对表演者的钦佩,更是对宋老师创造的肯定。
第三次磨墨风格又大不相同。莺莺小姐得知张生病重,说要给他开药方,命红娘研墨。红娘想: “哟! 怎么又充起好人来了?张生得病,固然怪老夫人赖婚,但你出尔反尔,约会又变脸,无疑是雪上加霜,把人都坑苦了,再说,你又不是医生,也没去望闻问切,这会子倒开起药方来了。这个歪嘴和尚念的是哪门子经呢?”这丫头满腹狐疑,怀着好奇心要探索一下小姐心中的奥秘。于是,她轻移莲步,慢吞吞挨向书桌,缓缓地挽袖,两根指尖轻轻儿提墨,再一点一滴地向砚池里蘸水,等蘸得差不多了,这才有一下无一下,慢条斯理地研起来。
而在这整个过程中,那对调皮的眼睛,不时向小姐身上扫来扫去,察颜观色,要在那张看似漠然的俏脸上搜寻到一些蛛丝马迹。一个单调得不能再单调的动作,竟生出如此神奇的变化! “做戏”做到这样惟妙惟肖的地步,纵不说追人魂、摄人魄,实堪称炉火纯青,可谓进入角色之神,足动观众之情了。仔细想来,究其理似乎又并不怎么神秘:从舞台形象看,无非速度、节奏、姿势、神态等有些变化;从演员方面看,不过对剧本钻得深一点、细一点,对人物的性格、气质,此时此地的思想感情把握得准一点。话又说回来,尽管并不神秘,但演员不下一番苦功夫去琢磨,没有勤奋追求的精神,也是达不到这种境界的。这就是我向宋老师学习《红娘》中的三次磨墨,所得到的最大收获。
张佳春出演的《红娘》选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