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向阳‖蛙
仙乐缥缈 陈佩廷 - 古筝曲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我们大多数人对于蛙的歌声,总是非常熟悉的,因为它们就住在浅草里,池塘边,水草边,稻田里,坑堰中,土沟边,或者是土墙下温润潮湿的地方。春天里孕育,夏天里它们终日歌唱,就在我们的村庄里,就在我们的身边。
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天是被它们叫醒的,这里一声,那里一声,远处一声,近处一声,有时候约好了,一起发声。咕呱咕呱的叫声,震耳欲聋的合奏,唱出一派田园诗意。有时候它们显得比较粗鲁,不分白天黑夜,特别是夏天,雨后的傍晚,吵得我头脑昏昏,它们成天的在我的门外池塘边唱歌。有时候拖着长音,有时候响亮干脆,这一个音符,就被它们演绎的百转千回,这比同样只会一个音符的蝉,要动听多了。蝉只会聒噪,声嘶力竭,像一个登台表演的摇滚歌手,疯狂发泄。它们一生只为一个音符而乐此不疲,且把这种精神传给它们的下一代,使人任何思想都想不出来的!这是一种执着,执着的执着的执着,只做一件事情,做好一件事情,唱出属于自己的天籁,属于自己的故事。
村东头池塘边槐树下,绿树成荫的歇脚场,也是我们欢乐的地方,从日出到日落,这里就是乡村大喇叭。大人小孩,左邻右舍的,都端着大碗,聚集在此。谈笑风生,议论长短。空间里的故事,在水面的池塘上飞散开来,槐树下一群人,池塘里一圈人,张疙瘩,周日冒,花婶儿,贤嫂子,老大娘,小伟哥,芹菜姐,桂花,桃花,梨花,杏花,莲花,小瑞姑,海秀姑,云霞姑,云叔,雷叔,虎子叔都聚拢在这里,不用相约,自然而然地来,不由自主地来。像一个强大的磁场,吸引着,这里有发亮的闪烁的星光,有草坪上点缀着零碎的珍珠,人们站着,坐着,躺着,歪着,愿动就动,愿走就走,东一仰,西一靠,神仙仙女一样,在这飞来飞去,又像那漂浮的云朵,时而聚集,时而散开,无拘无束,随意飘逸,这种气息大概也只有尘封在记忆里。多年生活在城市里,喧嚣成了难堪的待遇。找一点蛙声的聒噪,那都是奢望。
张瞎子最能玄乎,听蛙声叫,能分出公母来。咕咕噜的是公的,呱呱呱的是母的。池塘边是魏家坟园,泉源在左,淇水在右,这是一块风水宝地。我注视着池水中的气泡,蛙鸣声中做了一番遐想:在许多许多年以前,魏家的祖先拖儿带女,千里迢迢从陕西大槐树下迁居到此,这里是南阳盆地,有广阔的田野,有源源不断的白沙河,具备了适宜居住耕种的条件,勤劳的双手在这里开垦,留下了战天斗地的故事,四百年前,熊氏祖先从江西南昌府靖安县羡门乡到宛北,从宛北到熊庄,从熊庄到陶王庄,再与魏家联姻,成就了今天的我们。新春大伯说这些都是家谱上记载的,熊家人大部分都在这个地方聚集,营西头有你士亮爷们。在这片土地上,熊氏家族繁衍至今十七世,枝叶繁茂,桑梓满园,人才辈出,熊氏家族已成长壮大为一个兴旺的大家族,有后裔千余人。这些历史我们听了一遍又一遍,至今还记得熊氏谱序:“士运传祖德,仁信延泽长,金玉启元惠,锡庆乐荣光。”这谱序诗的内容,我们牢记在心,把它传下去。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我们最爱听新春大伯给我们拍故事,破谜儿了。破谜儿是土话,就是猜谜语,这个小孩子的最爱,开动脑筋,抓耳挠腮,欢声笑语,大人小孩其乐融融。比如:“坐也坐,卧也坐,立也坐,走也坐,睡也坐;再如:小时穿黑衣,长大穿绿袍,水里过日子,岸上来睡觉……”我们争先恐后地说青蛙,青蛙。青蛙有着端庄的体态,有着迷人的眼睛,有着美丽的皮肤,有着灵活的身姿,一跳一跃,绿绿的花花的,在水里滑行,在池塘里游戏,在荷叶上晒着肚皮,在洞穴里养神,只要你有一双眼睛,它们就是风景,它们不会打扰你专注的观察,除非你弄出响动来,你看着它,它看着你,眼睛上戴着博士伦,肚皮里满是神秘。我们想要得到它们不容易,变生了法子,用细细的车链条子磨尖,绑在竹竿上,这叫做蛤蟆枪,蹑手蹑脚地慢慢靠近它们,猛地一扎,它们肚皮在半空痛苦地撕裂,有一种血淋淋的痛,大人看到了就制止,青蛙是益虫,是庄稼的好帮手,虽然有时候它们的叫声很烦人。它们吃害虫的时候,长长的舌头伸出来,一沾就卷进去了,很是优雅有趣。
在夏天的雨后,在金色的阳光下,它们尽情的展现,我亲眼看到一只青蛙在荷叶上跳舞,把我瞬间惊艳到了,至近难忘的优美的舞姿,先是把身体伸向半空,把左边的腿往前一伸,划了个半圆,然后立住,右腿一伸,也晃了个半圆,再把脑袋晃着,水面荡漾开一层一层,叠叠涟漪。这一刻,可把我迷住了。青蛙会跳舞,那是大自然的魔力,青蛙会唱歌,那是赐给我们的宝物。
当我面对池塘的时候,凝视着它们的时候,我可从来都不会觉得厌倦,会花上大把大把的时间在这里流连忘返。水里面有一片一片的黑麻子,那是青蛙产的卵,连在一起有点粘粘的。脑袋里装满幻想,这么小的一点点竟然长成了蝌蚪,长出了脚,长出了青蛙,它们不停地游来游去,那些神奇的小蝌蚪,围了几个漩涡圈,我每次欣赏着它们长长的尾巴,优美的动作,顺便看看水中别的景物,出神地对着这个神秘、玄妙的水池,看着那些小生命忙碌不息,闪着亮光,就会浮想联翩。我不仅仅只在于欣赏,抄出手来,一捧起来,手心里一片,一颗颗小珠子,只有针尖般大小,后面拖着一条扁平的尾巴,又粘又滑,这些受到惊吓的小东西们慌乱无措,等水从手缝里滑落下去,它们乖乖的躺在我的手掌上,我常常会把它们的身体倒数起来,前身埋在水里,尾巴指向空中,美滋滋地欣赏着它们,拼命的游。当它们从我的手指间溜走,四散游离的时候,爽朗的笑声,伴着它们跳一曲天鹅湖的乐章。村上有黑白电视机的时候,看到一部动画片就叫做小蝌蚪找妈妈,黑白的画面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绘成一幅画:小蝌蚪,哭着喊着找妈妈,燕子哄,蜻蜓劝:你的妈,我的妈,田间捉虫护庄稼,我们长大学妈妈。找着找着长大了,找着找着尾巴不见了,变成了小青蛙。
岸上的青蛙是灵敏的,听见脚步声,便纵身跃起,纯粹利索,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扑通扑通”跳进水中。藏在水中,露出脑袋,眨巴着眼睛,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在这一片广阔而又丰富多彩的神秘世界里,腮帮子一鼓,吹起两个泡泡,呱呱地叫起来,多好听的声音!好想一直听下去!它们勾起我们的好奇心,让我们羡慕它们的自由。池塘能够深深地吸引着我们,大概就是因为有它们的原因吧。所以人们游泳都爱游蛙泳,好惬意,好舒服,心中快活又自在。
如今青蛙的绝迹和消失,大概是由于人类不注意保护生态,池塘河沟里乱抛垃圾,乱施农药化肥引起的。还有人们为了满足味蕾的刺激,在城市里看到餐桌上的青蛙肉,争先捕食。吃完了青蛙,吃蝉,吃完了蝉吃蝙蝠,吃完了蝙蝠吃蛆,没有他们不敢吃的,那些莫名其妙的瘟疫,找上门的时候,正是由于他们的放纵付出的惨重代价。
再次回到家乡去的时候,漫步在恬静的乡间小道,或许能遇见银发长髯的耄耋老人,扶杖而立,向你娓娓道来村庄里的前世今生。看不到房前屋后的青石板小路,那些疙疙瘩瘩的料礓石头,也寻不见田间羊肠阡陌,浅草池塘,迷失了弯弯曲曲的河岸,半是干涸着,层层叠叠的良田,藏匿了蛙鸣声音的典雅。树木也没有那时候的多,枣树,桃树,槐树,梨树,杏树,被风景树所代替。夏天的味道正在热烈而来,没有听见天籁之音,走到一棵古树旁,突然发现天牛摇摆着触角,发出炙热的讯息。肢节晃动身上的斑点,破解着夏天的密码。蝉翼未展打了个盹,积蓄梦中的音符,准备下一次的鼓噪。谁家的小池子莲花芬芳馥郁,绽出经卷的梵音,风儿带走了谁的心事。北斗七星窃窃私语,将白天收集的故事一一串起,闪亮在夜幕。村庄为圆心,我为半径。曾经的曾经,北大沟很大,有星空物语,有日月轮回。村庄很小,有树有房有池塘,麻雀高梁和爹娘,一担挑子,一头坐着春秋,一头坐着我。萍叶青浮水,蛙声闹彻明。曾经只想着未来的希望,现在却念想着过去。
如今乡愁在发酵,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水缸冒了泡,冰冷的灶台上,结了一张网,肥硕的牵牛花正芬芳,我的乡音已从故乡的头顶走过,白云纯粹得一尘不染,风把剃度的黄昏从装睡的一叶障目里惊醒,所幸看到了坑塘正在改造,挖掘机正在清理杂物,露天的厕所被加紧清理,垃圾清理重新改造,路灯把夜晚照亮,有了好的环境,有了水草池塘,这些小生灵们就一定会回来。然后水深火热般地看它们在田野,在坑边夹击敲打。麦陇风来翠浪斜,草根肥水噪新蛙。听一听青蛙大合唱,那一定是丰收的前奏。
蛙声经雨壮,荧点避风稀。此时,河流已闯进了故乡的血管,从不发声的,低矮的,貌不惊人的小草们,向我脱帽致敬。云自无心水自闲,蜃气为楼阁,蛙声作管弦。当我们走进村庄自然的怀抱,在这远离世俗纷杂的蛙鸣绿水间,那些城市的喧嚣,疲惫与躁动就一点点被洗涤怠尽,名利也都渐远,林莺啼到无声处,青草池塘独听蛙。人亦轻盈通透起来,愿这美妙动听的蛙声,在乡村振兴的浪潮中此起彼伏。心,慢下来、静下来,有了乡村烟火气儿,好日子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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