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古渡|绥宁探古寻踪
兰溪古渡
杨焕礼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即便在春潮带雨的发桃花水季节兰溪古渡已无舟可横了。兰溪古渡如今不仅无舟,亦无桨,无船家,无系缆石,无码头。古渡在历史上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曾是绥宁古代交通的津要,亦为湘黔驿道上的孔道。遗憾的此古渡亦无碑记可寻。兰溪古渡的真迹只能在萋萋草木中寻觅,其历史只能在史料里寻觅。
兰溪古渡位于关峡苗族乡境内的关峡水下游,即今雄关(关峡隘口峡史称雄关)东面出口的定远桥上方关峡水与黑江汇处。关峡水,绥宁古绥县志溪河沿用的官方名称,古诗文与县志及地方资料又载为蓝溪、兰溪、岚溪。如今关峡苗族乡有兰溪村,地名全称就是兰溪口,意为此地位于兰溪流入黄石河(即今巫水)入口处。明朝嘉靖二十年(1541年),青坡司巡检余宝在孔子的诞辰日祭拜孔圣人后,从县城在市返回青坡巡检司(当时青坡巡检司官署暂从今枫木团移至武阳)时,在磨石界(今关峡与长铺交界地,今称磨石铺)被人劫走行装和印信。明清时的巡检司,官署名,地方性军事机构,以巡检为长官,是掌缉捕盘诘,维持地方治安等职能的地方军事机构,属地方州县领导。一个以缉捕盗贼为主要职能的地方治安长官连行装和印信被人劫走,实在是令官府颜面扫地,县府调集人马缉捕近半折之久,一无所获。次年,也就是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时任绥宁知县高应冕以防备苗瑶造反、维护治安为名,在绥宁设江口(今黄桑)、蓝溪、多龙三堡,蓝溪堡即在今定远桥往西十里,清时沿用,据清同治版《绥宁县志》记载:“蓝溪堡,治东七十里,官兵二十四员名。”关峡水源出堡子岭野猪冲,全长40公里,流域面积206平方公里。黑江为关峡水小支流,又称为玉带河,源出今大园村与梅口村水溪山之间的水溪山,自大园村流入关下村与关峡水在雄关东的峡谷口子上汇合。
在定远桥建成之前,兰溪古渡是湘黔古道干线的必经之地。湘黔古道干线上极滇黔,下达都会,往来之迁客、商旅、差使,曾络绎不绝,被誉为“南方丝绸之路”。关峡水流经此地时大多为陡滩,遇雨水季节,水流湍急。当地人常用“积筒水”一词来形容此河的水流之急。所谓“积筒水”,现在年长些,从农村出来的人应还记得,当年农村儿童时常玩耍竹筒水枪,从竹筒水枪射出来的水很急。这样的河里用船和筏子渡河面临船毁人亡的危险,何况定远以下的峡谷中河道内,嶙峋巨石布满河道,似森森战阵,一泄而下的河水在这里飞溅一朵朵巨大的浪花,渹湱澎湃,震耳惊目。上了年纪的绥宁人应该对河中的怪石印象深刻,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河里的石头才被敲碎,或用于作硅铁矿,或用于修筑公路,人们再也目睹不了那种怪石狰狞的面目了。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沿河各大队将林材放进河里让水来运输,别的地方叫“放排”,也就是将木材扎成木排顺水而下,而这里却叫“放洪”,因为这条河里根本过不了木排,即使扎成木排到了河里就会很快散架,所以趁河里涨洪水时将木头一根根放进河里,让河水冲下去,然后到此河入巫水口的江口塘接住归堆,再扎成木排放入巫水河。而到了枯水季节,这一带的河岸便祼露出来,全为岩石底子,河水极浅,稍扎一下裤腿就能轻松涉水而过,一般是临时摆放一些跳石,过河的人就踏着跳石而过,或是在跳石上放几根扎好的木条当桥,让人渡河。这时若把船筏到河里去,河里船筏就如放在旱地里没有什么区别,动弹不得。
当年的兰溪古渡也曾经常架木桥,但屡因洪水而倾毁。又传扎有木筏,丰水季节过渡的人以拉竹缆而渡,但木筏也屡被洪水冲走。路人到此都叹,有脚难行,有马难走。如遇雨季,河水上涨,不管是差使还是迁客、商旅,只能望河兴叹,无奈淹留,等待河水退去才能上路。范成龙在其《定远桥记》描绘了他所见的兰溪古渡真实情景:“……次日至关峡,逾古渡,略彴横支两岸,烟云遥接,潺湲激渹之声虽未心坠石郎,亦震耳惊眸。……复经其地,适值杏花雨止,桃浪拍天,两涘渚涯之间不辩牛马。向之略彴竟为泛海之槎,渺不知所矣。行者贩者既不能飞渡,又安得投鞭?惟彷徨于两岸。招招舟子撑一叶于汹涛巨浪之中,野航恰受不过三两人而已,因思版宇新宁地,当滇黔孔道,万一羽书夜至,野渡舟横,比一衣带水宁不误?……”文中“略彴”一词在现代汉语已不用了,古意为小木桥,如清朝时史震林所著《西青散记》:“至小桥,山人呼之曰略彴。”这是范成龙上任时从武冈越枫门岭过关峡赴县城在市上任时所见,当时是枯水季节,因此能见到临时搭起的木桥。后来他复经此地时已是春天,正好赶发桃花水,木桥已变成了像海里的木排,已经不知让洪水冲到哪里去,只有“野航”摆渡。“野航”,元王祯 《农书》卷十七:“野航,田家小渡舟也。或谓之舴艋,谓形如蚱蜢,因以名之。”绥宁本地不称舴艋舟,应该是绥宁河流中现在还在用的小舢板,又称舢板船,一次只能载两三个人,且在汹涌的河水中易翻船,至于马匹挑担就无法上这种船。看来这种舢板船还不是官方置办的,应该是当地老百姓在做这种冒险的营生。
湘黔驿道是官道,渡此河如此艰难,难道在定远桥修建以前就没有在兰溪古渡修过桥梁吗?以前确实也修过桥,只是那时修建的是木桥,且只有数年的时间便为洪水所毁。修建定远桥的督工廪生李若梁在其《定远桥记》一文中连是什么样的桥都写得比较明了:“绥宁之东地名关峡,有挑桥旧址,距城八十里……自来贤宰类皆为目前计,避难就易,以木为之,阅数载而倾圮。”从文中可看出,以前的知县们修建在这里修建桥梁的也不止一两次,只是因关峡水是一条易涨易退的山溪水,枯水季节只是淙淙细流,雨季山洪来时咆哮着,像一群受惊的野马,狂奔而来,势不可当。因此木桥建起来被冲毁,又建起来,又被冲毁,直到范成龙任绥宁知县时,有桥也是临时的简易的,过此河还是以渡为主,所以仍以兰溪古渡名之。
范成龙,辽东开源人,康熙二十一年(1682)任绥宁知县,他上任之时正是平定“三藩”之后,当时绥这东部是吴三桂与清军作战的主战场之一,才有范成龙所说的“因思逆氛踩躏之后,无非瓦砾之场,邑中修葺者不独此为首务”(《定远桥记》),那时绥宁县内人民不仅遭战乱之苦,且战后暴发了两次大瘟疫(绥宁县志有记载),死者众多,民生凋敝,百废待举。但范成龙还是捐养廉银百两倡修定远桥,并令廪生李若梁督工,“錾石填涧,始于甲子年秋,成于丙寅年春,历时半年。桥成之后,天堑变为通途。”(《定远桥记》)自此以后,自东而来向西而去的交通大动脉——湘黔驿道主干线,在此连接,通畅无抯,兰溪古渡自此完成了历史使命,绥宁的交通条件得到了改善,也使清政府强化对苗疆地区的控制。当然,事物总是有两个方面性,此桥修建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县府为了完成采伐苗疆地区的优质木材任务迫不得已而为之。范成龙在其《定远桥记》一文直言不讳地把这一点作为一个修建桥梁的首要理由:“任后因办楠杉差使接踵,道路司土者应接不暇”。定远桥建成后,县府一直将此地视为军事要塞据守,在关峡设关峡堡(今关峡苗族乡政府所在地),距明时设立蓝溪堡仅十华里,分别扼守雄关的东西两端,同时又设驿传中的铺递两处,即蓝溪铺和关峡铺。
兰溪古渡遗址
(公路桥涵为黑江入关峡水处)
有文章称“兰溪古渡,在脚下,在眼前,却已无觅。”其实不然,兰溪古渡实则有迹可循,有踪可觅。湘黔驿道主干线自武冈过枫木岭(史书称枫门岭)进入关峡苗族乡境内,过高坪、茶江、文家、大园到达关峡保。关峡保北宋时朝廷受北方契丹政权的挤压,在南方少数民族地区开边拓土,攻打古羁糜微州(绥宁县在建莳竹县为徽州),攻下徽州东部后设立关峡砦和阳武阳砦,后砦废,至清时设关峡保,砦、保兵营地址在现关峡苗族乡政府院内。然后驿道继续从今乡政府大院后通向关峡水河边,沿河而下约一华里即至峡谷口兰溪渡,就在关峡水与黑江交汇处上方。关峡水修建河堤前还留存简易码头旧址,今修河堤时被毁。关峡水流经这一段水流变得很平缓,河面宽阔,河水很浅,既不是河滩,也没有形成河潭,且河底全是与大山延伸下来的岩石底子。河对面即为历史悠久的长熙寺。此寺建于北宋,南明永历皇帝带人马西撤时路过此地,见寺颓败,曾许下心愿。当他安全抵达靖州,并成功将吴三桂追兵挡在雪峰山脉的以东,在得到了喘息机会之后,果派人将长熙寺修葺一新,现存碑于寺前,有碑文记载。长熙寺的下方不远处便是李姓家族的祖神庙泽广庙。关峡李姓其祖在唐朝末年从武冈到关峡梨树坊隐居,以躲避战乱,后与当地土族苗人结盟,并世代友好通婚,完成溶入当地苗族之中,为现今当地苗族大姓之一。泽广庙修建于何时已不得而知了,但可以肯定其历史悠久,立有石碑,文革时被毁。上世纪八十年复修,九十年代又被乡政府用炸药炸毁,后又复修,今庙仍存。据当地李姓家族的口口相传,在建定远桥之前,李氏族人与长熙寺信众当时就是由此渡河,证实兰溪古渡确实在黑江入口下方至关峡水对岸长熙寺下方两棵古枫树处。
至于康熙之后所修绥宁县志为什么没有记载兰溪古渡,因为绥宁康熙版绥宁县志是由倡修定远桥的知县范成龙主修的,既修建了定远桥,撰写了《定远桥记》,兰溪古渡就没有另文载入的必要。康熙以后的清时还有几度重修县志,均沿用此例。范成龙不仅在《定远桥记》记录了当时的兰溪古渡,在其写定远桥诗中也提到了兰溪古渡。其诗见于清同治版《绥宁县志》,现抄录如下:
定远桥二首
前题
范成龙
惭非惠政抚边城,每拙催科愧今名。
百里栽花宜问地,三年借箸未披荆。
周行示我因人好,古渡通津赖众成。
敢谓舆梁无病涉,与民歌咏乐康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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