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日记 | 记录故乡（6）

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

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道的。有些岔道口，譬如政治上的岔道口，事业上的岔道口，个人生活上的岔道口，你走错一步，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影响一生。

回乡日记

姑妄以路遥《人生》开篇的这段话放在开始，漫长的人生路，一路上有旖旎迷人的风景，却也有萧风苦雨的瑟缩，重要的岔路口，选择成了自主命题，爱情，学业，事业，生活......这一项项单项选择，实实在在地影响着人生的一个时期，甚至影响着一生。在生活的舞台上上演着每一出折子戏，待曲终人散，笑泪涸干。

我一边用心聆听黄土高原的故事，一边看着父亲母亲们在黄土地上用䦆头书写着美丽的诗行。每天背背书，看看书，更多的是陪着父亲母亲一起品尝着唯属于我们家的苦涩的幸福。大寒过后，明媚的阳光给雾霾让路了，努力酝酿着一场大雪。雾，一层一层裹着这个村庄，然后，渐次散去......

1月21日

1月21日，硬跟着爸妈去苹果园，地里是他们修剪的苹果树杂枝，把树枝收集起来运回家就可以当柴烧了，可以省些电。树木不修剪，不去掉杂枝不结果；人不修理，不日三省吾身，也必然会冗枝杂生，不会有好结果。一路上是一畦畦麦田，只是今年的暖冬雪来得那么迟，下的那么少，小麦依旧那么瘦弱，是贫瘠的苍翠.....在地里，他们不让我干活，让我站着就好，我硬是要干，他们给我的理由是“你看人谁家大学生回来了还去地里干活，把你身上弄得全是土，这树枝可脏了。要不你就站着，要不你就回家去！”......

勤劳悲苦的父亲母亲舍不得让“大学生”女儿再去沾染世世代代奴隶他们的黄土。我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干活，如同监工一样地站着呢？我和妈妈一起把分散的小堆树枝集在一起，每两三份为一集，爸爸把那一集一集地从地的一头，背到靠路的那一头。他们阻止他们的，我干我的，从小干惯了的农活，怎么考上了大学却舍不得让我干了呢？现在的大学生难道就是只知吃饭，脚下不踩黄土的天子吗？不得不为我，为一个叫做“大学生”的名词汗颜......

手冻得通红，身上却出了一身汗，心里甜甜的，涩涩的......每次看着被树枝压着的父亲，那愈发弯曲的腰；看着蓬头垢面的母亲，那愈发增多的皱纹，我的眼泪就在眼里打转，那匍匐在黄土地的亲人，他们世代是土地的主人，却也是土地的奴隶，他们何其卑微，又何其伟大。

眼看着太阳从眼前的秦岭岭头一个骨碌滚下去，和爸妈回家，在路上妈妈却说：“人生下就是劳动的呀，这几天一直不劳动身上都硬的呀，今天下午动一动，真是浑身软和......”我冲着她乐了，劳动啊，它是艰苦的，但也有它本身的欢乐！

1月24日

1月24日，读初中的弟弟放假了。他的回来让家里热闹无比，让家不再是个房子，试想，我们姐弟俩离家之后，父亲母亲的日子该是有多孤单寂寞？仍记得高三放假时去看舅舅舅妈，空洞洞的屋子里，两个人相对而坐，在一盏橘黄色的白炽灯下吃饭，表哥表姐都打工在外。当时看着心里就酸酸的，如今摆在眼前的父亲母亲，更觉难过......四个月的时间，弟弟青苗拔节般地向上长，站在一起，已足足高出我一头有余，脸上的是唯属青春男孩的阳光与朝气。

我们长大了，父母却老了。今年回来，才第一次意识到爸妈已是年近半百的人，他们头上的白发竟然多了那么多，手也裂了那么多口，家里的药渐渐多了，村子里的许多叔叔竟然已经有了花白的头发。这一切，都让我吃惊又心痛。我深知，我在靠什么读大学，靠什么出去看看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在家里吃红萝卜，白萝卜，吃酸菜，腌菜却都那么有滋有味；在家里和弟弟争争吵吵，打打闹闹，却都那么温馨暖意。这是独属于我家的幸福。

冬天活少，村子里组织妇女们跳舞，去的永远也就是那么几个年轻的小媳妇，那么几个富有人家的太太。母亲婶婶她们还要趁农闲，为孩子赶做几双鞋，纳几双鞋垫。更多的人是聚在一起打牌，她们宁可打牌打麻将，也不愿意跳舞，用婶婶的话说就是“太不适宜，我去跳舞把村里老太太的牙都笑掉了.....”现代的文明风到底给乡土中国输送了哪些“现代风”？

村子里的同龄人要不就是去外地打工了，要不就早早结婚，开始了柴米油盐的烟火生活。一直觉得他们应该都比我更成熟，更懂事，更能读懂人生这本大书，更懂得珍惜，懂得把握，尤其他们都是来自饱尝艰涩的农村。而让我很吃惊的的是，已经结婚的他们却如此浪费感情，浪费金钱，浪费善良，浪费美好。一个出嫁到河北的姑娘，回娘家的两个月花掉了一万多块钱；一直在村子里和一些不务正业的青年、同龄媳妇玩耍，不回家是不愿意回家照顾婆婆；住在娘家，河北的丈夫供给金钱来源，家里的父母供给食住来源。就这样，婚姻变成了游戏，金钱是规则，帅气漂亮是合作条件，浓妆艳抹，灯红酒绿是色调。

这，应该不是我的个人悲伤吧？中国的圣贤文化，中国的乡土风情，中国自古以来的“此时无声胜有声”含蓄美，爱情里“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的夫妻之道，中国的礼仪之邦，都被一点点地剥落，露骨而狰狞。

我生病了呢，还是这个时代生病了？

1月26日

昨天和爸爸去村口的芦苇荡里剪芦苇杆，拿回家给妈妈用线穿成小蒸笼，一来生态又环保，二来省钱。因为我的陪伴，爸爸显得那样开心，如同小孩一般和我在芦苇荡里找寻可以用的秸秆。所有少年时期所经历的一草一木，在任何时候都会非常亲切地保留在一个人的记忆中，并且一想起就叫人甜蜜得鼻子发酸。

走在脚下的那条出村的路，我一个人曾走了整整初中三年，为了求学，家里一直没有买摩托，坐遍了整个村子人的顺风车，那一路上的帮助，一路上的风景，一路上的问候，一路上的笑容，我都一一收藏在心里。每每走在那条出村子的路上，我永远忘不了当年的每一句问候，每一个帮助，满满的都是感恩和温暖。那时候，人们都那样美，那样温暖。我明白我的大学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这里面有太多的感动和幸运，生我养我的这方土地的恩惠。

回到家里，看的就是父亲母亲，看的是邻居亲人，小小的世界里我的眼界和思维不自觉地小了好多好多。思考读大学的意义究竟在哪里？需要不断地为了生计而奔波的他们，拮据而苦涩的生活，我心生无力，心感自卑，好想好想赶快挣钱，赶快毕业，赶快为他们做些什么。晚上一个人在被窝里看着天上冷冷的新月，冷冷的泪水却濡湿了大半边枕头。我拿什么来回报我的父亲母亲，来回报这片生我养我的沃土？

不禁头岑岑而泪潸潸了！依旧脚踏实地地努力奋斗，当是永远不会错的。寂静的夜里，掀开窗帘，抬头，是满天的星星和半月；侧耳，是巷子里传来的清脆的狗叫声。村子，睡了，安静地睡了。

本文配图由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朱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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