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怪相之“席间无酒话不响”（一）
【编者按】在中国的社交礼节里，酒席几乎是沟通感情必不可少的媒介，正所谓“无酒不成席”。然而，当前不少职场中人却被某种扭曲的“酒文化”所困扰，不会喝酒甚至成为职场交往的障碍。前些日子，某家银行的一位员工聚会时因为未陪领导喝酒被骂而上了热搜，引发了不少自媒体文章对于中国职场中酒文化的思考。继“枪打出头鸟”的系列文章之后，“职场怪相”系列聚焦职场酒文化。本文为该系列的第一部分“席间无酒话不响”，旨在解密职场酒文化的起源与魅力所在。
歌里唱着“我有故事你有酒吗”，现实的职场确是“你有生意我有酒”——“不会喝酒，前途没有”，“宁可胃上烂个洞，不叫感情裂条缝”，“能喝白酒喝啤酒，这样的同志要调走；能喝啤酒喝饮料，这样的同志不能要”，在中国式的应酬里，不会喝酒反而成为商务合作的障碍，这样的怪现象迫使职场人不得不勉为其难、闷头痛饮。
“无酒不革命”
古人饮酒大多数以酒为乐、借酒解闷，如曹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李白“举杯邀明月”，斗酒诗百篇；王羲之兰亭盛会，醉酒挥毫兰亭序。而现在社会这种饮酒为乐的意境已逐渐退居二线，“酒”的媒介功能开始上升为主要功能，成为中国职场的一个必备武器。
中国人的饭局，无“酒”则不能尽兴，正所谓“无酒不成席”，喝酒几乎是沟通感情必不可少的媒介。职场人士在生意交往、工作交流时，往往是在酒桌上拉近了距离、增进了感情，“感情深一口焖，感情浅舔一舔”，在酒的加持下，合作交流才得以顺利进行。
但在现代职场上，“酒”已经被赋予了许多不应该由其承担的意义。“酒”成为了达成各种商务目的的重要工具，真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事实上，不仅仅是在商业领域，三百六十行中人们的交往，大部分都有了“酒”这一媒介的参与。正所谓“无酒不革命”，有了酒，凡事都貌似显得更为得心应手了。
酒消费不再是简单的人情消费和投资，其中包含了许多能够左右个人工作业绩的隐形成分。比如它被当做“拉关系”的工具，可能直接决定一笔生意是否谈妥，甚至在个别地方成为考核干部的“标准”。尽管喝酒伤身，但职场中人或是为了升迁或是为了签单，往往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喝、不得不多喝、不得不海喝。
但是，许多职场中人却深被这种“酒文化”困扰，职场酒文化酿成“酒祸”的例子也是层出不穷。网民便曾对职场酒文化纷纷晒出了他们的血泪史：做销售的陈先生因为不想继续拼了命地喝酒而转行成了个体户；李先生的姑父因为喝酒而胃出血，从此只能吃些清淡的食物；王先生的公司有个内部规定：不喝酒，不提拔；而另一位市场部的韩先生一年内经历从小职员到经理的升迁，全是靠喝酒铺的路，到现在已经酒精中毒，面临着不能生育的危险……
种种事例，都显示出许多职场人士对酒文化的反感。虽然喝酒能让职场之路更为顺畅，却在同时让自己的身体和亲人承受了不可弥补的代价，是福是祸？这到底是否值得呢？
“酒文化”之溯源
中国是酒的故乡。在上古，我们祖先就从腐烂了的野果和放久了的剩饭的酸香味中受到启发，发明了酿酒术。人们学会了把固体的粮食转化为令人们精神兴奋的液体。这项神奇的发明为人们的生活增添了丰富的颜色，上到达官显贵，下至贫民百姓都饮酒，只是饮的不是一个品类，饮的不是一个心情。酿酒、饮酒、品酒渐渐成为一种习惯和一种文化象征。究其源，才能知其往。剖析酒文化，就要探寻它如何兴起。
01
保健为物质基础
在中医药中，酒是防病治病的良品。酒作为饮用相当普遍而带有刺激性的日常饮料，除了其本身所拥有的通血脉、养脾气等健身功效外，再与其他中药泡制而成的传统保健酒，更使其疗疾健生功效愈加提升。
饮用保健酒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齐梁时《荆楚岁时记》中就有元日饮屠苏酒防病保健习俗的记载。适量饮酒不但无妨，而且对健康还有一定的积极意义。这一保健信念的存续使酒很好地活跃在人们的生活中，但过量乃至酗酒伤身，则百害无一利。
02
催化喜庆氛围
喜庆在酒文化中居于重心位置。由于酒对人体感官具有强烈的刺激作用，这对于促进人的亢奋和营造热烈的喜庆氛围具有重要催化作用。故凡是热闹喜庆的事，酒都是不可缺席的。久而久之，无酒不成筵、无酒不成欢也就成为约定俗成的社会习俗。
上至国宴，下至寻常百姓的婚宴、家宴无不洋溢着酒文化的无穷魅力。待客之道、茶酒为先，请客吃饭也往往是请客吃酒。因此宴席称之为酒宴实在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中国人把婚礼的筵席称“喜酒”，生了孩子办满月称“满月酒”，重阳节要喝“重阳酒”，端午节要喝“菖蒲酒”，祝捷要喝“庆功酒”，情人要喝“交杯酒”，交朋友要喝“拜把子”酒。此外，开业、升学、敬神、祭祖等等都要喝酒，酒已成为中国人际交往的桥梁和纽带，在日常生活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03
礼的载体与演绎
中国社会崇尚礼仪，酒文化与礼息息相关，折射、演绎和传播着中国社会的文化规则。例如早在西周时期，饮酒活动被纳入礼制规定之中，设有专门掌管酒礼的官。酒礼强调“时、序、效、令”，主要是对饮酒的场合进行规定，只能在冠礼、婚礼、丧礼、祭礼或喜庆典礼的场合下进饮，而且要求饮酒时遵循先天、地、鬼、神，后长、幼、尊、卑的顺序，以及饮酒适量和听从酒官的指令。这套酒礼被以后历代统治阶级逐渐完善，经由历史的沉淀积累，成为中国礼文化的一部分。
在《礼记》中就专门有《乡饮酒义》一篇，讲述主人以酒招待客人所需遵循的礼制，写到“拜至，拜洗，拜受，拜送，拜既，所以致敬也”，宾至而主人拜迎，主人洗酒杯而宾拜洗，主人献酒而宾拜受，宾接受献酒而主人拜送，宾饮酒毕而主人拜谢干杯，以此“君子尊让则不争，洁敬则不慢，不慢不争，则远于斗辨矣；不斗辨则无暴乱之祸矣，斯君子之所以免于人祸也，故圣人制之以道”，推崇彼此尊重和谦让的君子之礼。
明代袁宏道发现酒徒不遵守酒礼，甚至专门从古代的书籍中采集了大量的资料，著有关于酒文化的《觞政》一书，详细介绍了饮酒的礼仪法则。由此看来，酒文化是中国社会礼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既根植于礼的要求，同时也进一步向人们传播礼的内涵。
04
寄情于酒抒发感慨
自古以来，人们往往以酒寄情，这在诗歌中有很好的体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临别践行、闲饮或是对月独酌抒发失意之情，酒都成了一个不可或缺的元素。所以，寄情使酒文化有了更大的感染力。
当然，酒文化中不乏庄严肃穆的情感，如祭祀神灵、追悼逝去的亲友等。以酒祭天、祭地、祭神、祭祖、祭逝者，是一种寄托崇敬之意和哀思之情的表达形式。
“职场酒文化”的魔力
酒文化的存在有其历史的延续性，而其发展至今衍生出了新品种——职场酒文化，则很大程度上源于酒对人心理产生的巨大影响。
01
调和谈判交流氛围
会议室谈生意，人人西装革履、正襟危坐，用冠冕堂皇的语言，一本正经地向着合作的目标磨合。但是在这样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中，各方都会感觉有些拘谨和束缚，只能照本宣科，放不开、谈不透，很多商业价值就都出不来。
近年来，在一些轻松的场合以休闲的方式谈生意，已经成为了多数企业家的选择。如在酒桌上谈生意，觥筹交错间彼此便从陌生到熟识，促进彼此情感交融和思想传达，一场酒席过后，该谈的合作谈完了，往往还能谈出一些新的思路、意外之喜。
另外，做生意的一大特征就是其不可确定性。西方国家是通过商法、合同、法庭、律师、监狱、警察等整套系统来保证承诺的执行，保护双方的利益。在这样的文化中，人们也习惯于用法律手段来解决争执和保护自己的利益。
但在中国，酒桌成为了克服这种不确定性的一个重要阵地。因为喝酒可以让会谈气氛变轻松，人们往往先不提生意的话题，而是谈天说地，侃时事，拉近与对方的距离，使己方处于有利地位，并且在交谈中试探对方的虚实。
有求于人的一方则尽量在交谈中捕捉对方的信息，敏锐地挖掘对方的潜在需求，从而利用相对应的手段打动对方，降低其警惕性，实现双方的共赢。这是一场博弈，而酒则在其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
对于在职场上有其他需求的人士来讲，他们同样也可以利用喝酒营造的轻松氛围，讲一些平常在工作中不能随便吐露的看法、意见，甚至是诉求，进而拉近与同事或上级的关系，也可以为自己的目的设计方案套取所需要的信息，以便获取更多的利益。
02
诱使心理行为变化
酒会对人们精神产生一定刺激，使其发生一定的心理变化。这过程可由喝酒前中后的原则变化体现出来。这是常见的酒席百态：
喝酒前，刚入座，宾客一般都会面露难色，信誓旦旦地表明：“这是有个原则界限的，我们不能让步”。这个时候主人往往对曰：“没关系，今天只管喝酒，不谈别的”。
举杯中便会开始“酌情”。俗话说“酒杯一端，政策放宽；筷子一举，可以可以；滋溜一声，有话好说”，几杯酒下肚，心情极好，态度就会变为“还是可以酌情考虑的”。
放杯时，在种种心理作用下，一拍即合，“人逢知己干千杯，和你做生意痛快”，“你这人够义气，和你一起工作高兴”。而很多目的就在这样的一个过程中得到
总体来说，衍生出这种以媒介功能为主的职场酒文化，除基于一种历史渊源外，主要是由于“酒”无论在心理还是氛围上都可以帮助善于使用的人达到他们的预期。而它显而易见的好处也使人人跟风，最终形成了大家无需点破的共识——谈公事必然是酒桌上好谈。
那么，职场酒文化到底是如何影响“职场革命”的呢？欲知详情，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简介
刘军：中国人民大学教授。特别感谢人民大学博士研究生袁艺玮，以及岑晓君、陈丝语、邓玉婷、耿琛、何欣、刘冲、刘凡、全娇娜等对本系列的贡献。
编辑|爱跑步的月半子
排版|刘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