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鹂鸟/田风春
1
营 救
黑鹂鸟是我五岁时结识的小伙伴,它
曾从童年一直陪我走到少年。八年来的朝夕相处,给我的人生留下了最最快乐的记忆。时至今日,算起来也有几十年了吧,偶尔还会想起它。
记得是那年入夏,父亲锄罢地背我回家,半道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悄悄放我下来,低声示意我不要吱声,转身提锄走向林间……
返回时,汗水与尘土凝滞的脸上满含笑意,手里还捧着一个蓬松的草窝,窝里有一只刚出壳的鸟婴,光秃秃的,全身没有一根羽毛,挣扎的样子十分可怜,又有几分可爱。
到家后,母亲便指责起来,因为母亲是学佛之人。
是父亲的解释才让我们获悉真相。原来黑鹂鸟一家六口遭到了毒蛇倾袭,三个孩子已落入蛇口,两只大鸟急得上下抵御,也终遭毒蛇吞食,好在父亲及时赶到,才营救出这只小黑鹂。母亲听后,早是泪湿了双眼,也不再多说了。
饭毕,母亲精心帮忙选料,父亲用绑丝捆扎,不大一会儿工夫,便用高粱秆扎成一个精致漂亮的鸟笼。
2
结 谊
从喂熟饭到喂生米,有时也刻意捉些虫子或蜢蚱。渐渐地,小黑鹂便出脱成一个漂亮的大鸟。乌黑透亮的羽毛,十分讨人喜爱。
偶尔从笼中放出来,它便会飞在我的肩上,也为我们全家唱着动听的歌。
渐渐地,白天会打开笼子,让它出来放风,但只要我们一吹口哨,无论到了哪里,它总会回到我肩头 ,晚上自己又回到笼中。简简单单成了一种习惯,也成了我家生活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无忌年华多义气,童心最易出真情。一晃就是八年。
不必说溪水中光着脚丫捞蝌蚪,也不必说翻山林、入草丛捕捉蝗虫,更不必说帮家里放牲口时兜里偷点农作物。我骑着骡子,它站在我肩头,它唱着歌,我模仿着,无论走到哪里,总是昂着头,把胸挺的老高,显得特别神气,那骄傲劲儿着实让同行人羡慕。
到家时,往地上顺手撒几把兜里的存货。我的口哨,它的歌舞,和着那银铃般的笑声,任是给家里平添了无尽的欢乐。
3
丢 失
每到暑假,小黑鹂自然而然成了我最贴心的小跟班。那一天,我带着它又去山中割草,因为太投入,没注意小黑鹂径自而去,直到晚间回家时也没听到它的歌声,我急死了,任凭口哨不停地在山涧回荡。直到傍晚小黑鹂依然似石沉大海,听不到半点回响,我急的差点哭了出来。
一路上,我无精打采,乏力地挪移着脚步,背上的草显然比平素沉重了不少,一到家就呜呜哭了起来。
晚饭时,一家人谁都不说话,我草草应付了几口便趴在炕上,任凭泪水不停地往下淌……
4
复 得
入夜时分,母亲还在油灯下做着针线活儿,昏暗的灯影处,不时地发出一声声叹息;父亲抽着闷烟,反复出出进进,时而在外面响一阵口哨。屋里的空气沉闷的要死,几乎要爆炸的感觉。
猛然间,听到父亲唤我,我飞身出门,隐约间貌似听到小黑鹂的叫声,而且不止一个,我和父亲赶忙提着笼子、手电循声而去。
我们将手电光照着笼子,把笼子设置在最现眼处,不停地吹着口哨,四下搜寻。没多久,只见两只黑鹂影活蹦乱跳缓缓向笼子靠近,一前一后,飞上飞下,如是一对初恋,窃窃私语着。小黑鹂先入为主,在笼中转了一圈。似乎在炫耀自己的闺房,另一只鸟用好奇的目光四下张望,随后也跟入笼中,羡慕中带有几分警惕。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也就在当晚,正当我乐不可支时,将两只鸟放在屋里戏耍,一不留神,隔壁老羊倌家的狸猫猛然从窗口闯了进来,顺势叼走了新来正发呆的“客人”,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追到隔壁,真心只想弄死它。
深夜时分,我哭闹着始终不肯离去,一直守在老羊倌柜子底下用棍子乱捅,老羊倌全家一个劲地给我陪不是,父母亲在旁边不停地帮忙说情。
老羊倌态度很诚恳,几乎拿出所有的好吃的也无济于事,他说“孩子,别哭了,都是大爷不好,养了这么一个瞎眼货,之前它认识黑鹂鸟,这回是新来的就不认亲了,等我逮着了一定帮你出出气,好吗?过几天,大爷放羊时多留点心,说啥也的给你多弄几只回来,行不?……”羊倌大爷几近求乞。
最后,说好了一定要给我捉几只回来才算完事。
5
惜 别
在此后的日子里,母亲曾一而再,再而三地劝我开笼放鸟。并引用了许多前人放生的例子,甚至于连平日里教我背过的《鸟》诗也搬进了话题,她的大意是这样的。
第一、从古到今,人心该逐步向善的方面发展,那叫做功德,种福田。
第二、世间万物各有其道,我们不要任性限制它人自由。万类效法自然,不应该受外力破坏,包括人在内,也该效法自然。
第三、我要上初中了,鸟就没人照看了,它也象人一样,该有自己的天地,它应该回归大自然,有一个属于自己家、生子、养老,不能老关人家在笼子里。
母亲还引用了《了凡四训》里的许多例子。
说到底就是要我放生,她还说放生也是在行善积德。虽然她讲的好多东西我不能完全明白,但诸如二十四孝事迹,袁了凡改变命运等等,故事还是蛮好听的。
开学的前一天,我带着小黑鹂玩了整整一天,记得走的很远很远,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我才将母亲事先绣好的套子束在它的右腿上,撒手抛向空中,好几次它又飞了回来,我很"生气",一直追着它,用土扬,用手势打。它回旋了多次,还不时地叽叽喳喳,象跟我吵架似的,最后才向远方飞去。
“小黑鹂,别了!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我以后再也不能保护你了……”回家的路上,我失魂似地自言自语,任凭滚烫的眼泪不停地流淌。
这一天,我已记不清到底有多晚了。只记得大老远,父母亲在不停地呼唤我的名字,当我来到他们身边时,不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6
回 忆
从中学到高中,从拥挤下海弄潮到上山贩煤掏乌金。年轻的心,忙碌的身,在城市快节奏的诱惑下,再也无闲回到农村,疲累的身心,满满的铜嗅味儿,膨胀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倒是偶尔得闲便会想起小黑鹂,它现在到底咋样了呢?封妻荫子了吗?还记得我不?时而还得意地给家里人讲述儿时的故事。一双儿女不屑地翻着白眼,妻子却取笑我,“这年头,人都没多少情义了,何况是一只烂鸟!看把你留恋的,SB一个!”我也觉得有点可笑,但笑过之后却总不免有几丝无名的伤感。
记得父亲走的那年,我返乡忙于丧事,看到老屋里依旧挂着那只笼子,笼子用布严实地裹着,打开来看,依然洁净如初,我瞬间掠过一个念头,黑鹂呀,怎么你也不回来看看父亲,他明天要走了,要永远走了。
当我为父亲添好最后一把土的时候,远处传了许多黑鹂鸟的鸣叫声,我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希望我的鸟能再一次出现……
上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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