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彩礼之下,穷人的新兴苦难:我的大型高逼格婚礼
金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关系论,二者画等号。
《自由与爱情》在网上被改编成打油诗,匈牙利作者裴多菲若泉下有知,估计能被气活。
爱情本无价,却在今天落入金钱俗套,好比一位整过容的贵妇,看似靓丽典雅,难免散发胭脂俗粉的味道。
2003年夏天,我结婚了。
当我和女方领完证瞬间,泪水在我眼眶打转。
当我们站上婚礼舞台、听司仪朗诵着顺口溜似的台词时,母亲在角落哭的稀里哗啦。听姐姐讲,姥爷过世那会,她都没这么哭过。
这一天来的太不容易,身心皆苦,感觉像在做梦。
我和女方经人介绍认识。此前相亲无数,一个都没成,问题出在我:家穷、人丑、不说话。女方婚史不详。我们被安排在县城的景观公园见面。我想打退堂鼓,没看上,用网络流行语点评她‘企鹅屁股大象腿’,典型的黑粗壮类型。
三天后,媒人来传话,说女方不挑我,房子和车不要。可能之前被耽误原因,希望早点结婚。
能生孩子不?这是我的第一反应。媒人没理我,问家里最近有无发生不妥之事?姐姐说打了一只碗。媒人反驳:人家还捡到两毛钱呢,所以让我催!言下之意这门姻缘很吉利。母亲也附和,埋怨姐姐做事毛手毛脚。
我迟迟不点头,几个人轮番劝导。似乎错过这次机会,我注定打一辈子光棍。母亲苦口婆心,说她找灵山大师掐算过,缘分就在今年暑夏。灵山位于县城西北方向,距离五公里路程,原是座不出名的山头,经文艺剧目广泛引用与宣传,变得名声大噪起来。据说有人求财得财,求子得子,十分的灵验,故曰:灵山。我从不相信隐山居士们的信口开河,在这利益至上的时代,他们的灵魂早被金钱锈蚀,可架不住母亲抱孙心切的执念,只好默许了。
从第一次见面到订婚,大概一周的时间。
从订婚到举行婚礼,中间隔了一个月。
在这一周零一个月里,我见识了对方家庭的庞大:五舅、四姑、两个姨,外加这些直系亲属延续下来的小字辈们。相比我家就显得单薄了,父亲早逝,母亲有两个姐妹,一个远嫁一个不在人世,除姐姐和姐夫,我与母亲身边暂无亲近之人。
家人很高兴,说与对方结亲,未来会人丁兴旺。我家三代单传,能兴家的女人,自然求之不得。我谈不上激动,和对方相处,一点感觉都没有。媒人斥责我多大了还找感觉?俩人均戴眼镜,她一米六你一米七,个头般配;她属龙你属马,龙马精神------我去!比我大两岁,难怪显老。我喝水,懒得八卦她个人信息了。媒人唠叨着女方各种好,无意吐露了对方乳名‘菊花’。我忍不住喷出,立即遭到母亲白眼。媒人说人家叫x华,出生时院中菊花盛开,农村人取名不讲究。菊花,我马上联想到某个不雅部位,没了喝水欲望。
我清楚无论菊花是否旺夫,对我来说能娶到媳妇,便是捡了块宝。是宝贝价格自然不菲。我和菊花皆属剩男剩女,经媒人提议,尽可能压缩我们之间的恋爱过程,把双方家长见面和订婚仪式安排在同一天举行。双方重量级长辈出场,饭桌上一阵寒暄。许多人初次见面,却自来熟,表现得亲如久别重逢的知己。我不会抽烟,想出去透透气,看见母亲拿出一千零一元现金给菊花,寓意千里挑一。紧接着压轴大戏开场,两方派代表叫板彩礼,堪比鸿门宴。
时间过去半小时,两桌人坐等着急,不见有结果。最后,双方代表离席来到窗前,背对大家用手势比划,你出一下我还一下,像是在猜拳。二人的背影与动作,让我想起农村集市上牲畜交易的情景。我们的彩礼最终定档于四万八,取义四平八稳,未来过日子图一个安稳,这要归功我方代表的巧舌如簧。女方家对这个数字不满意。菊花说彩礼是给父母的,感谢他们养育之恩。她本人的三金、手机、衣服和化妆品等东西,统统不能少。媒人表态现在就去买,菊花喜笑颜开,挽着我的胳膊拉出门。
我一路惦记自己银行卡里的钱够不够用,谎称上厕所避开她的视线,打电话给姐姐询问彩礼的事。姐姐说母亲已放狠话,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为我把菊花娶进门,不能再让人戳脊梁骨!我听了如鲠在喉,知道这门亲事对于我们家意味着什么。且不说家人们替我承受的压力,单是街坊邻居的评论,足以令我奔溃N回。有人骂我笨;有人说我傻基因不好,引申为父母没有本事;还有人怀疑我身体问题,我曾瞧见几个长舌妇扎堆聊天,说我下面不行,中看不中用,到现在连女人手都没摸过,讲完还一阵大笑,气得我当时脸都红了。真想冲过去质问她们怎么知道我不行,要不现场检验?转念一想算了吧,谁让自己单身太久活成狗呢!
我们赶在落日前,逛遍县城大街小巷,来来回回好几趟,累的精疲力尽。家人们也凑齐彩礼、棉花和五色杂粮等礼品,一并赶送过来。菊花家提出要求:一、女方户口暂时不转;二、婚礼必须租房在县城举办。母亲不同意,双方僵持中。媒人给出折衷建议:户口之事有得缓,婚礼提前,俩孩子年龄耽误不起;至于哪儿办,农村人多热闹,有烟火味道。两方再无异议。
母亲又上灵山求得大喜吉日:阳历五一节。距离刚好一个月整。在此期间段,我和菊花完成了领结婚证、拍婚纱、装修房屋等各种婚前事宜。事无巨细,每一项都得经过女方家的意见与认可,过程不胜其烦。我也有过放弃的念头,想起之前家人们替我付出的种种,随即又打消。姐姐说她把这辈子不打算认识的人都舔着脸求过一遍,无非让对方给我介绍对象。母亲年老不识字,听说影星关之琳还单身,非得托人帮我去牵线,搞得人尽皆知。
菊花家先于五一节前一天,举行了隆重的宴客仪式。仪式选定在县城的三星级饭店。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我和姐夫送去六千元酒水费、及装满各式礼品的木制食凹。菊花妈嫌钱少,非得凑够一万元才开席,害得姐姐临时跑一趟。菊花喊我敬酒,我不悦,她提醒别吃到葡萄就嫌酸了,不是她拯救,我这会还在景观公园与女人们相亲呢!我应答彼此彼此。
回家的路上,姐姐牢骚说等我结婚,就把母亲接去她家常住。问为什么?姐夫答你那个女人不简单,前凸后翘有手段,迟早把家里掏空!我无语,知道那四万八千元是借的,还搭进去小外甥今年的入托费。早年替父亲治病,欠了债也没能留住他老人家。这些年我在外打工,确实没挣到钱,而母亲年事已高,身体成疾,家里已是捉襟见肘。 我没料到自己的婚事,会使亲人们雪上加霜。
五一节假日长,回来参加婚礼的人不少。我们提前两日行动:第一天清理房前屋后杂物,请知己们来帮忙,选出一个总管;第二天,拿香烟挨门串户的再通知一遍,且由总管召开小会,计划安排近两天帮忙人员,让大家各尽其职准备用品。真正到结婚这天,一切安排妥当,只需按流程走即可。
我和打工返回的发小联络感情,邀请他们充当伴郎团。哥几个前一晚便嚷嚷上菊花家喝酒,被我掐死了他们的念头。我像吞了只苍蝇,内心五味陈杂。原本是不相爱的两个人,为了钱或某种目的结合到一起,并且结婚生子直到永远。想想都痛苦!爱情最不应该掺进杂质。可当今情爱故事里,人人是演员,人人在演戏,只不过唱一出经典还是闹剧,取决于演员们的真诚度。我相信菊花不爱我,而我又何来爱意对她?大家逢场作戏,各取所需罢了。
清晨,东方泛起鱼肚白。家里人已忙开了。厨师来的早,生火开灶,专注于自己领域。总管带人陆续赶到,分头行动。婚庆公司的头车停靠在大门口,由姐姐等人装扮。母亲一夜未眠,但很精神。我在换新衣时,被通知与伴郎团吃饭。早饭是家乡盛行的臊子面,汤旺面劲道,吃着特别香油。不知不觉中天大亮了,我们按照灵山大师的时辰表,在大人们千叮咛万嘱咐声中,踩时间点出发了。
鞭炮四起,喜庆音乐奏响,摄影师全程跟拍。我和伴郎团承包了前三辆车,还有七辆车加一小货厢紧随其后。头车是辆宝马,由婚庆公司提供,其它是姐夫找人代办的,费用在我承受范围之内。出村口时,母亲等人手拿大红纸张,挨个儿遮盖道旁的石头。石头带煞气,忌讳。她们直到第一个十字路口。车队经过十字路口,要鸣放鞭炮以示开道。
桥头有人设卡。姐夫从最后一辆车下来,前去交涉,递烟不成又发红包,对方才肯放行。这是乡亲们故意刁难,想要沾点喜气图个好彩头。
之后,一路上畅通无阻,直通菊花家中,也是大门敞开,不见人影儿。我寻思出了什么事,却听见有人喊:新娘子,藏好了,别让新郎官找到你!原来他们早有预谋。伴郎团炸了锅,马上回应:哥们快找,人家跟咱玩躲猫猫呢。谁先找到新娘,今晚先入洞房!
躲在暗处的人发笑。我急中生智,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把小红包随风抛洒。人都出来了,挤在一起哄抢,场面顿时混乱。哥们乘机寻找菊花,在猪圈里发现目标:新娘子一身臭味,狼狈不堪。我冲哥们挥手,示意快撤,连续洒下红包以干扰上来拦截之人。伴郎团乘机打开后门,把菊花劫走,我尾随断后。在金钱面前,每个人都甘做沦奴。我们用了不到五分钟时间,顺利完成任务,省去了撞门、找鞋子、跪地发誓等繁琐环节,菊花妈提鞋追到宝马里,笑骂我们是土匪,说压炕和守护嫁妆的人还在屋里等着呢。她说什么我也不下车,目标已达到,后续就交给姐夫他们处理吧!菊花妈无奈,要走了几个大红包。
过了一阵,司机上车说可以出发了。菊花泪水盈盈,与妈隔窗哭泣。又有人来讨要红包,说是给女方家的‘离娘钱’。这是本地习俗之一,我早有准备。
归途中,车队明显变‘长’了。我纳闷,菊花说都是他们家亲戚的私家车。这不打我脸吗?难道车队不够体面!她答人家不要钱,完事一包烟一瓶酒ok!不是钱的事儿,总觉得应该和我商量一下,至少先打个招呼吧!我俩各抒己见,相互不理了。
车辆在礼炮中前行,伴着欢声悦耳。宝马停在家门前,我先行下车,有婶婶拿鲜红被面给我斜系在身上。菊花不肯下车,把姐姐给的红包扔出车窗。姐姐回屋冲我发火:下车费要五百块?你问她一只脚点地就二百五吗?把她抱进来,给个屁!我注意到房间还坐着一位男性长者,穿戴很讲究。母亲称呼他李叔叔,说是父亲生前的旧友。父亲的朋友我都见过,唯独对这位印象全无。母亲塞给我五百元,把我推出了。
我在记忆深处搜索着李叔的破碎过往,完全忽略了菊花是怎么抱入我怀的,脚下突然一滑,摔个狗吃屎,菊花直接被甩出去。围观人群一阵哄笑,连我都不好意思了。之后她拒绝了我的公主抱,一瘸一拐的自己走,似乎对我失望透顶。
帮新人挂门帘,是女方家的特权。我给挂帘人一个大红包,尔后走进洞房。房间由姐姐布置,床头挂着婚纱照。菊花进门便说俗气。一位俊俏的女人在床上踩四角,连鞋都没脱,小木匣在她手中上下翻飞,匣里装有核桃,咣当咣当的直响。她念‘摇啊摇,摇核桃,生个孩子满屋跑。’在她脚下的床面上,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四样干果,汇成的心形图案‘早生贵子’寓意深长。女人是菊花的表姐,出门前特意提醒:晚上记得吃核桃。
我们小憩片刻,准备出去,大家正在外面拭目以待呢。总管私下找我说女方家比原来预报的多出两三桌宾客,问是临时添加食材交给厨师现做、还是派人前往县城饭店购买熟食拼盘?他已把男方亲戚全撤出来,安排菊花娘家人先入席。我一时没了主张。母亲过来说让她决断,调侃我当好自己的新郎,今儿可是最大的官。婚庆公司把音响开到极限,恨不得昭告全天下今天的婚礼是由他们独家承办。
我伸手扶着菊花,走上红毯,经过鲜花拱门,来到轻纱点缀的舞台中央。这里人声喧哗,杯光碟影。伴随司仪的独白,我看到李叔被安排在离舞台最近的桌子前就坐,旁边是母亲的空位。等到司仪宣布双方父母上台时刻,母亲才匆匆走出家门,泪眼婆娑。她老人家盼这一天盼得太久了,连话都讲不流畅。司仪夸赞母亲太高兴了,其实我懂得她这是触景生情。多年来老人家一直念叨父亲没享过一天福,何况今天这样的日子!按理说我昨天应该去趟祖坟,告知父亲儿子要结婚的消息,让故人也高兴一下,结果酒精过了头。
美好的一天要过去了。夕阳尽染,村子里红彤彤的。众人已散去,留下几位远方亲戚和李叔,母亲陪他们在院子闲聊。李叔单独进了房间。菊花在洞房玩手机,目中无人。姐姐还在厨房忙活。此刻离晚饭尚早,我怀疑她中午没吃饱。
我想出去转转,半道又折回,进屋看见母亲在为李叔捏脚,对方一只脚搭在母亲半蹲的膝盖上,看上去他才像一家之主。而父亲遗像就摆在眼前。俩人瞧见我,慌乱的恢复了常态。我暴躁,冲过去叫他滚!李叔狡辩是母亲自愿的,母亲借了他的钱,许诺当保姆还,名义上是老伴,从拿钱那一刻起。他与父亲根本不认识。姐夫回来了,交给对方两张车票。我警告李叔三年内还清钱,将他的东西扔出门。母亲不语,任由我胡来。原来这事除我和菊花,家里人都知道了。
这时,姐姐端来一碗面,说专门做给新娘子的。我瞅了瞅,干拌的,除了面条就是碗,猜测菊花不会吃的。姐姐说这叫‘同甘共苦’。为了测试菊花将来能否和我一起同吃苦共患难,特意把味道调怪怪的,还加了芥末,叫我送进给菊花吃。我深吸一口气,愈发迷茫,不清楚我俩婚姻能否四平八稳的持续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