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学谦 || 秋 雨 滂 沱

一直在下雨，从夏到秋。或者说，雨把夏与秋与冬贯通了起来。三个季节，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雨季”。这样的贯通让夏得不到安宁，让秋得不到绚烂，把一个个活蹦乱跳的人逼到了另一种境遇。

对于秋雨的记忆，我们一直称为“秋雨绵绵”，能够想到那样的冰冷、轻柔，那样的适可而止。我常常想到夏天就像是用一把大火在铁锅上烤，烤得锅体通红，刚好需要一点秋雨来泼洒，一泼一洒，铁锅可能变成钢锅。我又想到了热锅上的蚂蚁，人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人在其上，熙熙攘攘，烦烦躁躁，正好一场雨降临，那应该叫“甘霖”，只一场就会浇掉这种烦闷，这场雨夹着风，风从热吹到冷，雨从热浇到凉，一下子就会有人大喊“好雨”“好风”，逍遥九千里的感觉都有了。

可是不行，今年的雨据说是百年难遇的。夏天，我们担心郑州，郑州一小时的雨量，相当于106个西湖。三天的雨量，相当于317个西湖。上上次形容西湖，还是苏轼的“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上次是形容我们国人喝酒的总量，一年能喝下一个西湖。用西湖作比，到现在，最是残忍，那些像西湖一样的水淹没庄稼、道路，漫过街道、屋舍，灌平地铁、洼地，人在自然灾难面前一下子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人就像是水中的一个浮萍，你只看到了挣扎。再大恐慌再大挣扎，在老天爷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苏轼到杭州是被贬的，心态却那样诗意。到今天，一群人的天灾却再也诗意不起来。那样的雨用“滂沱”形容都似乎显得有些不太贴切，那雨如瀑布一样倾泻而下，鬼哭而下，狼嚎而下，一阵一声都让人心痛不已。这样的大雨并不止于河南，不断向西北推移，商洛开始受灾，再往北走到了华阴，算是迈进了陕西的大门。

秋很快来了，并没有过多期待。因为盼秋，盼得多半是天能分早晚，有了凉意。秋虫的鸣叫再也听不分明了，窗外传来的多半是雨声。秋雨一天接着一天，一下一个白天或者一个晚上，或者一天一晚地下，且都是中雨大雨地轮换，濛濛细雨已经很少了。雨变得干脆利落，让我想到了南方的雨，一种说下就下的任性，但却不像南方的雨那样说停就停。

今年秋天的雨是可以用滂沱形容了。一天接着一天，冷不丁就会滂沱一会儿。连天气预报都不准了，明明说好要停了，车洗净了，油加满了，刚说要秋游，在中秋节或者国庆假里，绝对是个出游的好时节，可是雨就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雨还会偷偷地下，晚上睡觉前天空一片晴朗，窗子关紧，做个好梦，第二天在阳光里和人聊天，才知道，昨天晚上竟然无厘头地下了一夜雨。

雨终于把人下糊涂了，开始还一天两天地算日子，最后就算不清了。天天下雨，村里的老槐树浑身都长满了绿毛。这个时候村里正是忙的时候，果乡人要摘套袋、摘苹果，辛苦一年的收成就靠这几天了。一直要找个契机，套袋摘了晴几天就能全部上色。这倒好，一天天阴雨绵绵，果面上都长出了果锈。又庆幸没有摘套袋，可是眼看着就要过了采收的季节。终于忍不住了，硬要到地里去摘套袋。我说这么多雨，地里怎么进得去。有经验的朋友告诉我，雨都把地下透了，地就像橡胶一样，一点泥水都没有。我将信将疑，走到地里一试，果真不粘鞋。

地都下透了，就别说窑了。我们单位包联的是史官镇的史家山村，村里家家都有窑洞。窑洞不是陕北那种在崖上凿的，而是在平地里用砖、土垒起来的，窑邦很厚，将近一米，两家挨在一起，就有将近两米，这么厚实的窑壁，冬暖夏凉，住着舒服。可没曾想，常常缺水的地方，今年却下个不停，再厚实的窑洞都被下透了。窑面前去看，亮闪闪一片往下滴水。村里土夯的围墙十有八九都倒塌了。政府先要保证乡亲们的人身安全。县上的镇上的村里的干部都进村动员群众从窑洞里搬出来，有平板房的住到平板房，没有平板房的投亲靠友，没有亲友的想办法安置。

我们就挨家挨户动员。有一个自然村叫宽埝，在黄龙山下。住着不同地方移民来的人，操着不同的口音。人们很是好客，进每一家门就会嘘寒问暖。有一家正赶上吃下午饭，桌子上摆着鸡肉、排骨，让我们夹馍吃。我们确实饿了，从早上七点半开始到下午四点都没顾上吃饭。可是不能吃，那些大块的肉不好夹馍，我最想吃的还是炒青辣子。出了门，门口一片一片地里都种着辣椒，绿的红的辣椒都吃不完。在村里的网格员的家里，我一口气吃了三个馍，辣子夹了不少，到第二天才隐隐感觉到肚子里有一股热气在升腾，好像那些辣子走了一天才走到胃里。

邻居的窑洞塌了。窑洞不比房屋，没有柱子房梁，要说塌，“咚”的一声，就像从半空里掉下来一堆土，想躲都躲不开。邻居是移民搬迁户，幸好家里没人，这才免灾。那样的声响却时时刻刻提醒我们也提醒邻居，必须走快一点。雨一直没停，窑洞也不和人商量，也不挑时间，万一塌了怎么办！

雨该停了，赶紧停。一位老妇人眼睛含着泪水嘴里念叨着，她住的窑洞很不安全，上边虽然盖了塑料纸、彩条布，但是也湿透了。我们劝她搬家，她很是犹豫，她怕她搬了窑真的塌了。她在，或许窑还能多坚持一会。

是啊，雨该停了！雨停了之后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做，要到田野去，去采摘苹果，去播种小麦，去亲近自然，去享受阳光。

作者简介：郭学谦，陕西省作协会员，渭南市作家协会理事，白水县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散文集《你是我今生最美的相遇》《过往》，诗集《这莫不是一次错的相遇》，入选《长安诗风十人选》《长安风诗选中国当代诗人卷》《难忘的时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