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予评说

在安庆北郊一个叫十里铺的地方,有一座山叫大龙山。在这座如今已经遭到破坏、山貌不再完整的大龙山的南麓,有个“独秀园”。独秀园的北端,有座半球形的陵墓。陵墓下静静地躺着一位上个世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和他的母亲的骸骨,那就是陈仲甫——陈独秀。
陈独秀是任何讲述中国现代史和革命史无法绕过的人物。在上个世纪初,他在北京大学任教期间主编的《新青年》,吸引和启蒙了整整一代向往国家富强、人民幸福、社会民主的年轻人。他所创建的那个政党,后来成为引领中国革命进程的重要政治力量,最后成为了我们这个共和国的执政党并直到今天。与很多政治家不同的是,他还是名副其实的文字学家;他的书法,就整体水平而言在那个时代尽管未必一定是最高的,但是,他的行草尤其是他的篆书却是他那个时代很多人所追捧的。也因此抗日战争期间,他避难重庆,因为缺乏经济来源,生活十分窘迫,向他求字则成为一些老朋友暗中帮助他的方式——在我看来,他的“字”也委实拿得出手,绝非很多爱题字可自己写的字却不怎么样的三脚猫所能相提并论。
我最初对陈独秀的全部了解都来自于中学与大学时代的教科书。我的中学时代,正值文革。那时候的中国革命史提及包括陈独秀在内的历任总书记,除去一人,没有真正肯定的。这些总书记不是“左倾”就是“右倾”,如同一位刚刚上岗的船老大一样,似乎都缺少把控自己、更缺少把控中国革命的方向的能力。至于他们行舟是在什么时间节点、是在什么样的河段、什么样的气候条件下,似乎没有人去考虑。至于后来对陈独秀产生较为强烈的兴趣,有了更多的了解,则是在10多年前。在这一年,我参加了一次会议,因此结识了丁弘先生。而丁弘先生多年来一直致力于陈独秀研究,并为较为客观地评价他做了不少事。而这也是丁弘先生颇为骄傲与自豪的。
在对陈独秀的了解远比过去丰富之后,这个历史人物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悄然发生了变化:这是存在不少缺点和不足,但同时又很有个性的人物,所以,他的真实性远非那些高居神坛之上不食人间烟火,近乎神一般的人物所能相比。
陈独秀不但不是圣人,而且也未必能够称得上好丈夫、好父亲。实事求是地说,他在男女感情问题上不能说很严肃,存在跟很多男人一样的致命的弱点。他对他的两个儿子陈延年、陈乔年似乎也缺少父亲的爱——换一个角度也可以说,他对第一个妻子也是他这两个儿子的生身母亲的抛弃,或许是他们对他感情异常冷漠的更为主要的原因。但是,他不怕死、不爱钱,敢于坚持自己的信仰,能够对自己的某些错误进行反思与修正无疑又是十分可贵的。此外,他对国民政府许以高官而不屑,宁可清贫度日坚持自己的操守的骨气,也是中国文人向来称颂的美德。而正是这些缺点和优点并存的陈独秀,让人感到可亲、可敬、可信。
这个秋天,我在拜谒独秀园的时候,与某地一个由政府官员组成的旅游团邂逅了。我注意到这些特殊的游客在叹息、在议论。叹息对陈独秀进行历史评价如此之难难,以及陈独秀倡导的科学与民主,“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在议论历史该由谁来书写、谁来评价。而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对于陈独秀的历史评价一定会更加全面、更加客观;至于历史该由谁来书写也不应该有任何怀疑——一定意义上来说,委实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中国昔日的“二十四史”,不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谁来评价历史同样不该有任何疑问,最具话语权的当然是胜利者,但又不只是胜利者,还应包括芸芸众生——我们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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