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峰故事会】龚增元《 孤 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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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城文学微刊
主办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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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
龚增元,湖北罗田人,年逾古稀,微信昵称老者,现居乡下老家。大学文化,从亊中学教育近半个世纪。酷爱文学,退休后尝试写作,所写文学作品多发表于纸媒、网络公众平台,《九天文学》特约编委。著有《耆年杂集》《乡土情缘》。
龚增元
又到九月九,又是重阳时。
重阳就菊花,寄托我哀思。
重阳那天清早,我独自一人带上一张刮锄(便于刮长了荒草的坟坪),带上祭品到老祖坟山祭祖。今年的农历八月至现在久未下雨,天干物燥,空气似乎是只大汽油桶,点火就着。我在心里提醒自己,要特别注意防火,别在祭祀化纸钱时惹出什么大乱子。天似乎也知道我的心情,昨日下了一场透凉的秋雨。滋润了大自然的万物,也滋润了我祈祷的心灵。
走在老祖坟山崎岖逶迤的山路上,要经过一个小山包。小山包的向阳处有一座孤单的坟。几十年前那座孤坟只是一个长方形的士堆而已。无人守护,无人管理,没有墓碑,没有后人祭祀的痕迹。只有灌木荆棘和蒿草和我后来用石块垒起的所谓石碑。那真是:野外孤坟生荆刺,烈日之下风带泪。昔日悲凄填黄土,坟头荒凉谁来陪?
从老祖坟山祭完自己的先祖返回时,带着亊先准备好的一份祭品来到那孤坟前,先用刮锄刮干净墓坪前的荒草,再用手扯去从垒起的石头缝里长出的杂草和荆刺,然后放好祭品,添上祭酒,点三根香插在坟地上,烧化完纸钱再长跪在亡人的灵前祈祷。
久旱干涸的大地,偶尔呜咽的秋风,像是深深地在哭泣,我的心也随之痛得的确无法控制和呼吸。这秋天既是收获的季节,也是令人多愁善感的季节。至今还看不到浓浓的秋意。只听见自己的胸腔里对这位久逝的墓中人心生敬仰的一颗心的跳动声,只看见呈现在眼前的一座上面长满荒草的黄土堆和我早已垒起作墓碑的石头,以及人与人、人与大自然间隔的距离和慢慢疏远了的似水的匆匆流年、人情世故的那份酸楚的感觉。
四十多年前,父亲向我讲述过墓中亡者的往亊。现在又勾起了我的回忆。那往亊又在我脑海里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似一幕幕电影的特摄镜头推送到我眼前。
那是我塆下族房的徐奶。她待人接物很是热情,看人通透,明白事理。是那个年代唯一没裹小脚的很齐整的一个端庄秀美的女子。徐奶是个苦命的人。少年丧父,十三岁随母从麻城乞讨到我的家乡。塆中的族爹(北方叫爷爷)的娘见其母女俩伤心可怜,就收留了徐奶娘俩。过后半年多的光景,徐奶的娘得了臌症(现是肝腹水),临落气的时候,拉着族爹娘的手,把徐奶托咐给她。族爹的父亲也早逝,母子俩相依为命。因为穷,娶不起亲,也没媒人上门,二十岁了还没找着媳妇。族爹娘自收留徐奶娘俩后就萌生了一个念头,将徐奶当儿媳来待。族爹年龄比徐奶大十岁多。等到三年后(徐奶16岁、族爹26岁),族爹娘请来塆中长辈作媒,置办了一桌简便的酒席,让族爹和徐奶圆了房。
族爹娘总算完成了儿子的婚姻大事,了却了丈夫临终前对她嘱咐的心愿,一定要让孩儿成个家生个一男半女,好续接烟火。族爹娘总算放下心来,松口气了。自此一家三口人,日子虽然平淡到也平安。
族爹每日到附近地主范定元家卖短工,他有一身力气,人又憨厚,做亊从不偷懒。族爹娘帮人家纺线织布,徐奶在家挑水种菜种地,做饭做针线,屋里屋外地忙乎。小夫妻俩恩恩爱爱,说不完的枕边话,戏不尽的鱼水欢。婆媳关系比母女还亲。虽然穷家,三间瓦房里常常飘出一家人欢乐的说笑声。族爹娘还盼着儿媳妇给她添个孙儿或孙女。吉人自有天相。积德行善终有福报。当年族爹娘收留了徐奶娘俩,这不,福报来了。捡了个知礼达义的好儿媳不说,次年秋天就给族爹娘添了个大胖孙子。把个族爹娘乐得整天笑呵呵的,嘴扯到一边。
婆媳俩都精心地抚养着孩子。孩子一天天长大,着实可爱。穷人的孩子早醒事,十来岁知道帮奶奶、母亲做些家务事,扫地捡柴扯猪草。徐奶自第一个孩子出世后再没生育,塆里老奶奶,老婶娘们都说,生一个伢再没生的,那叫称砣生。
转眼到了1950年10月,徐奶的儿子旺林已有十九岁了。高大的个头,壮实的身板,厚道的人品,浓眉大眼,出落得整整一个帅小伙。是生产队里种田地的好把式。旺林读了一年私塾,认得许多字,能背三字经,增广贤文,弟子规。
这一年,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侵略朝鲜,并把战火烧到了鸭绿江边。旺林是个热血靑年,报名参加了志愿军。徐奶也积极支持儿子参军保家卫国,虽然心里想着他是个独子有些舍不得。徐奶含着热泪嘱咐儿子,等仗打完胜利了,回家时娘帮你娶亲成家过日子。旺林入朝后打的第一仗就是长津湖战役。旺林就是在那次战役中牺牲的。
据后来回村的入朝参战的五爷回忆(五爷在志愿军运输连开车运弹药粮食补给,退伍后分配在罗田机械厂工作):当时,十余万志愿军战士翻山越岭,隐蔽接敌。衣着单薄的志愿军战士们昼伏夜行,严密伪装,忍受着零下三、四十度的酷寒、饥饿和疲劳,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山脉和树林中连续行军。以惊人的毅力克服千难万险,悄无声息地抵达了预定战场,并通过大范围的穿插、迂回包抄,成功将美军陆战一师和步兵七师截为几段,形成了分割围歼的有利态势。
1950年11月底至12月底,志愿军第九兵团三个军与美海军陆战一师及韩国一个军团在长津湖展开了激战。美军凭着机械化装备,强大的火力优势,借助空中上千架次的飞机的轮番轰炸,炮弹,机枪弹像雨点一样落在阵地上。我志愿军由于没有适当的御寒服装,志愿军的战斗力因为大批士兵被冻死冻伤而被严重削弱。在弹药耗尽,食物奇缺的情况下,战士们仍死战在阵地上。创造了抗美援朝战争中全歼美军一个整团的记录,打破了具有世界一流武器的美军不可战胜的神话,打出了中国刚刚立国的国威,打出了我志愿军的军威。由此可见战役的惨烈和残酷。那次战役,徐奶的儿子旺林在子弹打光时,用刺刀捅死了三个美国兵五个韩国兵。最后终因体力不支,抱起炸药包冲入敌阵与敌人同归于尽。二十九军通令嘉奖,为他追记一等功。
1952年10月,旺林牺牲的烈士证书和立功证书从县武装部送到徐奶的家里时,年近四十的徐奶双手颤抖着从领导手里接过证书时,先是怔了一下,继而长哭一声:儿啊………,然后晕过去倒在椅子旁,那撕裂心肺的一声哭着实让人揪心啦!几位年长的婶娘们将她扶起来,也含着泪劝慰她。武装部的领导眼眶红红的对俆奶说:老婶子,你儿子是为保家卫国牺牲的,是烈士,是英雄,我们都很难过,你要节哀保重身体呀!徐奶这才从悲痛中慢慢缓过神来。
此后,徐奶把悲痛埋在心底,把对儿子的思念封闭在记忆的深处。积极参加队里的集体劳动。养猪养蚕,割谷割麦,打场挑粪,扯秧插秧,抗旱抗洪,工地车土。多次受到区社的表彰,多次被评为养蚕模范,劳动模范,县三八红旗手,成为妇女的学习榜样。
但是,儿子的牺牲确实给母亲的心里带来无法弥补的巨大创伤。再坚强的母亲没了儿子那难受、那思念的滋味是不言而喻的。多少个早晨,她来到送儿子参军的那棵大樟树下痴痴的等待;多少个傍晚,又站在自己家的大门前掩面而泣;多少次拿碗盛饭吃的时候,儿子的身影仿佛就在她身旁……。由于劳累过度又思念成疾,上世纪70年代初,刚到花甲年的徐奶因心肌梗塞抢救无效而离世。
得到徐奶去世的消息,区社和大队的干部都赶来吊唁。下葬的时候,队里的男女老少都来送徐奶最后一程。我也夹在送行的人群里,不停地用手袖抹眼泪。天也下起了小雨,仿佛也在为徐奶哭泣。
徐奶墓前原立有一块石碑,后来因为改田改地,石碑被人抬走砌了岸。为此碑被挖我还和抬走石碑的人吵了一架。悠悠岁月,徐奶的墓地总是荒凉、孤独的,长满了荆棘和蒿草。过了几年,我才捡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块垒在徐奶的坟前作墓碑。
徐奶唯一的儿子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牺牲了,徐奶也走了几十年了,一座独坟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但是独坟不孤,自有后人,后人之后人永久祭祀。因为她是志愿军烈士的母亲,是抗美援朝保家卫国英雄的母亲,是我们今天复兴强国的精神支柱。我虽非墓中主人之至亲,但墓中人留下的永恒却在我身上传承着。我把我的悲伤和泪水、对烈士母亲的哀思、对志愿军英雄的敬仰,连同刚釆撷一大束金黄色的菊花一起放在墓前,并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轻轻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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