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文坛]徐卫祥的随笔《在外过年》

在外过年  

今年是第二次在外地过年,生而至今的第二次。
在外地过年,心还是想着家乡,想着家乡的那顿年饭。
家乡年饭的仪式是十分庄重的。
吃饭之前先祭祖。在我们村,每家都有一个木制的长方形的托盘,有的还是几代祖传的。父亲细心擦拭着托盘,两面干净锃亮,虔诚地准备着祭品:三样熟菜——一条两面煎得金黄的鲤鱼,一大块蒸熟的五花肉,一碗煎熟的豆腐;三杯酒水——两杯酒一杯水;一碗白米饭。
往祠堂的路上,父亲端着托盘走在前,我们拿着香、纸、爆、烛跟在后。在路上,不时遇到敬香的叔叔伯伯,父亲和他们打着招呼:“去讲礼啦。”“也去讲礼呦。”我们在后面微笑地点点头。
来到祠堂,父亲把托盘放在立有祖先牌匾的贡台上。在一片静默中,燃焟,上香,烧纸。点燃爆竹,父亲主祭,我们跟着:父亲下跪,我们也下跪;父亲磕头,我们也磕头;父亲行的是三跪九叩的大礼,我们也三跪九叩。鞭炮响着,我们行着礼,母亲为我们祈愿:祖先啊,保佑我们这家人——读书的戴顶,在外的顺遂,家庭都和和美美!
礼毕,我们来到村前水库旁一个小庙,这里供奉着土地神。敬土地神,不忘记土地的供养之恩,祈福我们脚踏四方,四方大利!
全部礼毕,回到家中,饭菜上桌,燃放鞭炮。年饭是团圆饭,是一家人团聚的神圣和欢乐的时刻,必须关起门来吃,边吃边相互祝福。晚辈祝福长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辈祈福晚辈:“无病无灾,百事顺遂!”在一片爆竹声和祝福声中,年饭热热闹闹开始了。
想着年饭,儿时的一幕幕也浮现在眼前。
我的“狗爬式”游泳,是在村前水库里学会的。在农村,父母担心出事,是不允许孩子下水游泳的。我们偷偷摸摸,趁父母不注意跳到水中。起初在水库边,像水鸭一样扑通扑通打着水,慢慢学会了,能从水库的一边游到另一边,父母也就不再管了,但每次再三叮嘱,叮嘱再三:“下水了,一定要跟着大人哩!”
打乒乓球,却是在村小的水泥台学会的。放学了,找一个玩伴,放两块砖,搁一根木棒,乒乒乓乓就打起来。若有几个玩伴,那就是谁输谁下,打起来更紧张刺激,每分必争。笑声、加油声、夹杂着遗憾声,声声是儿时的无忧和快乐。那时学校条件差,读至初中,我还没有见过木制球台。
小时候,每天放学,都要为家里分担点家务事,时常到田头地垴打猪草。打猪草到后山,那里有一座庙,庙旁是一股清泉。夏天,无论是怎样的烈日如火,无论是怎样的汗流浃背,走进那里,凉意习习,暗香涌动,这时候,身上的汗水立即就没有了。我们在那里玩水嬉戏,捉鱼摸虾。口渴了,手捧山泉喝起来,甘洌清凉。有一次,眼见天色已暗,慌慌张张跑回了家,父亲问:“篮子呢?”我愣怔在一旁。原来把打猪草的事玩忘了。父亲瞪我一眼:“自己去找回来!”这是儿时父亲对我最凶的一次。
儿时,有两样“美食”至今难忘。一是早晨上学前的“油盐饭”。“油盐饭”是自家的菜籽油炒的,很远都能闻到香味,吃起来硬中带软,满口留香。另一样是晚上的“丝瓜面”。丝瓜藤在水塘边或房屋旁的树上随意攀爬,长长的丝瓜,直挺挺地悬垂在空中,随风摇摆于树叉之间。瓜面挂着水珠,摘下轻轻地刮去瓜皮,切块炒熟和面条煮着吃,只见面条留有瓜的清香,而丝瓜吃着柔滑爽口。
如今,生活富裕了,过年的物质更是丰富,但想起这两样的“美食”,还是流着口水。
在外过年,传统是不能忘的,年三十守岁,家里的灯通宵不熄。满屋通亮,迎接着农历新年的到来。
转钟就寝,朦朦胧胧中便进入了梦境:咚咚锵锵,咚咚锵,锣声响起。梦中,我玩起了剑术,一展一收,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恍惚间,一只狮子一跃而起,在第四层的台上高高立起,登峰造极。咝!一束花球升上高空,嘭!一声炸响,火树银花,璀璨夺目。
儿时,每年过年,我都要随着大人舞剑,看大人玩狮子。狮子象征着力量和勇敢,驱邪避灾,保佑乡人平安幸福!
我想睁开眼睛,看看那绚丽的烟花,用力睁也睁不开,试着抬手也一样。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鞭炮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卫祥,起床了。”噼啪啪啪,轰、嘣,噼里啪啦,鞭炮声一波又一波,越来越密集,最后响成了一锅粥。“卫祥、卫祥,起床了!”我终于睁开了眼睛,一觉醒来泪水已经浸湿了枕巾。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父亲离开我们快十五年了!在家乡,大年初一燃放鞭炮开门接春,每年都是父亲叫我们起床。
2006年,是最难忘的一年!
那年,女儿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
当时,女儿高三转学深圳仅一学期,学习处在适应期和衔接阶段。女儿学习十分刻苦,惜时如金。下晚自习我们去接她,路上还在背诵英语单词和古文。有一次外出吃饭,出菜慢了一点,她不停地埋怨:“我再不到外面吃饭了,再不到外面吃饭了,耽误我这长时间!”年后又有一次重要的模拟考试。这年我们第一次在外地过年。
八月份,女儿收到中国人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们回到老家,父亲却病危了。父亲听到这个喜讯,精神好了一些,他把女儿叫到床边,双手颤颤巍巍地翻动着垫絮,我们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当他把自己省吃俭用省下的五千元钱放在女儿手上时,我们不禁泪流满面!
那年,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如今,徐家祠堂修葺一新,祠堂门牌高大气派,三个大字“敦睦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时刻在提醒着徐家后人,追宗思远,厚道做人,睦邻友善。
在外过年,每当太阳西下,耳畔仿佛有人吟唱: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我起身走向阳台,遥望家乡,心生怅然,风儿啊,请捎去我对家乡的思念,对亲人的祝福!

徐卫祥,1964年5月出生,原任教黄石十五中,现深圳市高级中学数学教师,出版著作有《教者当自强》和《我的多彩课堂》。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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