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二回 第八节: 你是谁?谁说了算?
原文:
雨村笑道:“果然奇异.只怕这人来历不小。”子兴冷笑道:“万人皆如此说,因而乃祖母便先爱如珍宝.那年周岁时,政老爹便要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那世上所有之物摆了无数,与他抓取.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政老爹便大怒了,说:“`将来酒色之徒耳!'因此便大不喜悦.独那史老太君还是命根一样.说来又奇,如今长了七八岁,虽然淘气异常,但其聪明乖觉处,百个不及他一个.说起孩子话来也奇怪,他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将来色鬼无疑了!"雨村罕然厉色忙止道:“非也!可惜你们不知道这人来历.大约政老前辈也错以淫魔色鬼看待了.若非多读书识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不能知也。”
端木看解:
面对一件不平常的事情,不常见的事情,你会怎么看?
你凭着什么进行判断呢?
你的判断就一定正确吗?
你有多少把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这就是这一段我的视角。
贾宝玉,衔玉而生,这是一件奇特的事情。面对这件事,大家的看法是什么样的呢?“只怕这人来历不小”,首先人们的第一直觉是惊叹。但是好好坏没人能下结论。 “来历不小”,那到底是好的来历?还是坏的来历啊?是神仙转世,还是魔鬼投胎啊?大家都很聪明,选择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往好处想的,就会认为他是神仙投胎,认为是妖精的就会认为他是魔鬼投胎。怎么看都行,打卦算命的,玩的不就是这个把戏?不管好坏,这事儿不寻常,是大家公认的。不过,谁也不会没事儿找事儿,不是吗?于是“万人皆如此”说。
贾母喜得孙儿,自然是往好处想,万人都说“好”,她更是坚定不移的这样看啦。到底是什么样,还没观察,实践还没有考察过呢,贾母已经“先”爱如珍宝了。注意这个字,“先”字是作者特意强调的,说明作者并不认同这种的先于实践的认识。
贾政其实也不太认同。可是贾政怎么进行判断呢?找什么依据呢?是不是依据实践呢?他依据的是“抓周”。
抓周是个什么活动?抓周,又称拭儿、试晬、拈周、试周,英文为Draw lots。这种习俗,在民间流传已久,它是小孩周岁时举行的一种预测前途和性情的仪式,是第一个生日纪念日的庆祝方式。
讲究一些的富户都要在床(炕)前陈设大案,上摆: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如是女孩“抓周儿”还要加摆铲子、勺子(炊具)、剪子、尺子(缝纫用具)、绣线、花样子(刺绣用具)等等。一般人家,限于经济条件,多予简化,仅用一铜茶盘,内放私塾启蒙课本《三字经》或《千字文》一本,毛笔一枝、算盘一个、烧饼油果一套。女孩加摆:铲子、剪子、尺子各一把。由大人将小孩抱来,令其端坐,不予任何诱导,任其挑选,视其先抓何物,后抓何物。以此来测卜其志趣、前途和将要从事的职业。
如果小孩先抓了印章,则谓长大以后,必乘天恩祖德,官运亨通;如果先抓了文具,则谓长大以后好学,必有一笔锦绣文章,终能三元及第;如是小孩先抓算盘,则谓,将来长大善于理财,必成陶朱事业。如是女孩先抓剪、尺之类的缝纫用具或铲子、勺子之类的炊事用具,则谓长大善于料理家务。反之,小孩先抓了吃食、玩具,也不能当场就斥之为“好吃”、“贪玩”,也要被说成“孩子长大之后,必有口道福儿,善于‘及时行乐’”。总之,长辈们对小孩的前途寄予厚望,在一周岁之际,对小孩祝愿一番而已。
这个游戏有没有道理呢?依据是什么呢?依据是“天人合一,同气相求,同声相应”。人和物是一样的,都有自己的“频率”,气场。其实这是拜物教,将人和物等同。是机械唯物论,是先天论,性命论。(不懂这几个哲学术语的,自己百度脑补。)忽略了人的本质,是其社会性,是先天基因和后天环境培养的结合,而最重要的是后天环境、培养教育的结果。
于是贾政摆上了“无数”东西,让贾宝玉抓,“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于是贾政就下结论了:“将来酒色之徒耳!”脂粉钗环怎么就和酒色之徒联系起来了呢?这不是胡扯吗?如果你爱孩子,你可以说,孩子将来必定妻妾成群,有王侯将相之命嘛。贾政之所以下这个结论,这一方面说明,贾政并不看好这个“大有来历”的结论,就像哪吒的爹一样,都不看好这个“怪物”;另一方面,其实是贾政自己是个酒色之徒。“淫者见淫”罢了。
抓周纯粹是胡扯,为什么这么说呢?假如你的逻辑是:脂粉钗环就是酒色之徒。那你为什么要放上去呢?他一个孩子,知道个屁啊?抓周本来应该是祝福的,你应该放龙、虎、钱、笔、墨、纸、砚、经书、不就可以了吗?抓龙虎,就是帝王将相,抓钱会是陶朱公,抓笔墨纸砚,是文臣宰相,抓经书,是博学鸿儒。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吗?你偏偏搞什么脂粉钗环,这是坑孩子吗?你咋不干脆全部放马桶、扫帚、镰刀、斧头呢?孩子抓了马桶,你就说他将来倒马桶;抓扫帚,就说是将来要扫马路的;抓镰刀,将来必定种地割草;抓斧头,将来做个工匠无疑。这他妈怎么玩,还不是大人胡搞吗?所以我说抓周纯粹胡扯。
就像算命的,搞很多两面一样的钱币,正的两面都是正的,反的两面都是反的,你要多少正反,他就能给你多少正反。然后说你命运如何,如何。你信吗?
孩子如何,我看其实,都是大人在捣鬼。你定游戏规则,还不是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
史老太君可不管这些,“还是命根一样”爱他。有几个老太太不爱自己的“孙子”呢?无理由的爱,才是正常的天伦。不是吗?
后来,这孩子稍微长大了。七八岁说出了“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这样的话。冷子兴就做了结论,说“将来色鬼无疑了”。可见冷子兴也不过脑子,一方面是受贾政影响,一方面自己其实也是个色鬼罢了。小孩子说的话,听起来之所以怪,大约是他们说了深刻的话,刺痛了这些人的心。他从小见到最多的是女人,对他最好的是女人;男人他见得少,甚或没有,而且大多的确是装逼,搞坏事儿,欺负女人,你说,他会觉得男人好吗?孩子的话,是最真最真的话,说出了社会的现实,指出了皇帝的新装,他们这些人能舒服?还不斥为“色鬼”?是小孩儿冤枉了大人呢?还是大人冤枉小孩儿呢?还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贾雨村这次说了句公道话,你冷子兴说的,“非也”。他是什么样的人,“非多读书识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不能知也。”其实已经说了,你们平时不读书,不致知格物,不悟道参玄,也就是说,不学习。你们能有什么见识?
那贾雨村有什么见识呢?他读了好多书,见识就真切了吗?判断就有理了吗?
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