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桑小麦(4)

我的家庭构造很复杂,我父亲在我八岁的时候,两腿一蹬回老家了,剩下母亲带着我两个哥哥和我艰难过日子。母亲守寡,守得一个女人熬成了男将,事事要强,硬生生一个人把她的三个娃带大。

大哥大勇读书笨,小学没毕业就夹着书包滚回了家。还没满十二岁,就拜了师傅学篾匠手艺,好在他读书不行,学手艺倒还快,学了三年就能跟着师傅上工了。后来在打工大潮疯涌全中国的时候,也涌进了打工的浪潮中。二哥小智,爱耍点小聪明,读了几年书,不知道到学校去过几天,每次上学走在半路上,就把书包塞在草堆里,跟着一群半大的娃瞎胡闹去,最后也放下书本,在母亲安排下做了个泥瓦匠。我们家就我最有出息,读书成绩好,长得又好看。当然这长得好看是村里人评的。尽管我考上了重点高中,可是我母亲并不喜悦,说,女伢读书读得再好也没得用,迟早还是人家的人,要不是我大哥在外面打工受了没文化的罪,劝告了母亲,恐怕我初中没毕业她就会要我回家开亲待嫁的。

县一中只放月假,放月假的时候我很少回家,除了回家去要生活费,大多的时候我不愿意待在家里。大哥大勇对我还好,可他远在惠州鞭长莫及,给我找的嫂子就不是那么回事情了,心眼小得像针尖,跟我母亲俩就是针尖对麦芒,吵得屋里鸡犬不宁。我一回家,母亲就操着夹杂方言的普通话,找我述说嫂子的八百八十八大罪状,每一桩罪状都显得她有理,我说:“老娘,用不着说普通话了吧。”母亲回过神来,还是骂嫂子:“我是被这个婆娘气糊涂了!”嫂子模样不咋地,说起话来像开机关枪,也操着夹生的普通话,战胜不了母亲,就对我吹胡子瞪眼睛,说她婆婆不待见外来妹,想欺负她,没门。我嫂子是大勇在惠州打工时带回来的四川妹子,哥哥许是也受不了她,把她丢在家里磨练我的母亲,我心里虽暗喜,母亲终于是棋逢对手,每天都可以大战一盘,可是我一个做人家女儿做人家小姑子的,旗帜敢往哪边倒?这两大厉害角我都不敢得罪,尽量能躲则躲。

可这回我就躲不过了,二哥小智跑到学校,硬硬在我教室窗子前站了两节课,估计他从窗子往里瞄的脖子都伸长了两寸,也怪我们那个数学老师特容易自我陶醉,一节课到头了,还讲得眉飞色舞,全然不顾我们趴在桌上哈欠连天。好不容易下课了,小智抓住我的手,要把我往楼下拉,就在我莫名其妙他为什么这样急迫时,对我一直没死心的邱一航挺身而出,一把抓住小智的手,

“干嘛,绑架呀?”

小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我是她哥。”他的语气弱弱。

邱一航还是英雄护美护在我前面,“哥就了不起呀,谁没当过哥。”

我掀开挡在我前面的英雄,拉着小智的手,噔噔噔几下就跑下楼。“说,什么事?”我二哥最怕的人除了母亲就是我,因为他是“小智”,初中都没毕业,我比他聪明,都上重点高中了,而且我还是家里的幺妹,能得到的宠爱自然多一份。

“姆妈病了,要你回去。”

“又跟王美人干上了,要找我出气?”

王美人就是我大嫂,原名叫王美银的,我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她哪像个美人。

“这回不是,是真病了,卧床上直哼哼,非要我来叫你回去。”

我看到桑小智的眼睛躲躲闪闪的,就预感到这里面有阴谋。

没办法,明明知道这是个圈套,我还是得往里面钻,谁叫她是我娘呢?请好了假,我收拾好东西,坐上二哥小智的摩托车。

一路上,稻田树木往后倒,斜斜的风,夹杂着青草气息,我惬意地闭上了眼睛。我的家坐落在一个叫神仙寨的小山脚下,山上树木葱茏,山下景色宜人,一年四季景色分明,春绿夏青秋黄冬白的,虽有点小穷,不过自然环境还是很幽静的。我经常在作文里写到,我爱我的村庄,爱我的父老乡亲。

桑小智的摩托车转一个弯驶一条小路,又转一个弯,再过一条小路,曲曲折折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家,我全身的骨头都散架了。回到家,就感到家里的气氛很不一样,塆里叔伯的大伯大婶都坐在我家里,还有几个村里的孩子在我家跑进跑出,堂屋里没看到我母亲,我吓白了脸,难道……,我咧开嘴,准备嚎啕大哭,王美人却满面春风的出来接我,“小妹小妹回来了,快快快。”

接过我的包,拉着我的手,亲热得像多年没见的俩姐妹。

叔伯的大伯大婶也站起来,欢迎贵宾一样的一齐笑着对我点头,我纳闷:这都怎的了?我不是大明星吧?

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味,我顾不得坐着的一屋子人,跑进厨房,母亲没卧床上,而是在厨房指挥村里几个能干的嫂子做饭,我懒得理睬对我媚笑的母亲,抓起一只鸡腿就要啃,烧火的那个嫂子笑起来:“小妹,长大了,长漂亮了。”

我伸往嘴里的鸡腿停在了半空,“吃个鸡腿跟长大了有关系吗?”

“哈哈哈哈,今天小妹的喜日子,让她吃。”

一厨房的女人笑得像妖精。我狠狠地把鸡腿往碗里一丢,“什么喜事?考大学还远得很,我还就不吃了”。

跟我进来的王美人笑得狐媚极了,第一次看见她跟我母亲统一战线,那般和谐。

“美银,带小妹到房里去看看。”

母亲吩咐到。王美人很听话,亲热地搂着我的肩膀,带我去我的闺房。我的床上堆满了花花绿绿的东西,王美人指着那堆东西说:“这些都是村长家送来的。”说着拿起一件红皮衣在我身上比试,“还真合适,小妹穿上一定漂亮。”我拉下衣服,丢在床上。

“哼,俗,鬼才会穿。”“大嫂,今天是什么日子?来了这么多人?”

王美人瞪大眼睛:“你二哥没告诉你?”

“二哥说妈病了,非要我回来看看。”

王美人的笑神经开关又启动了“小妹,今天是你定亲的日子呀!”

“定亲?谁跟谁?”我一时回不过神来。

“就是村长的儿子吴亮亮呀!还不是你早就相中的。”

我脑袋里飞快地翻着画面,还真的找不出一个叫吴亮亮的。

“谁呀,谁告诉你们我相中什么狗屁吴亮亮的?”

回过神来的我声嘶力竭,大声吼着。

母亲跑了进来,看到大发脾气的我。愣了下,吼走了还在床上翻那堆东西的王美人,然后关上门。做起我的工作来:“小妹,村长家有钱,你看他家的楼房,四层的,就是镇上也没哪家有,吴亮亮,那伢长得很端正,他还说了,等你高中毕业了再成亲,先把亲事定下。”

“钱钱钱,你们都看上了他家的钱,我才十八,还在读书,定什么亲。”

我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门开了,小智走了进来,他可怜兮兮地望着我:

“小妹,二哥的幸福就靠你了。村长家有个建筑队,说好了让我去做个包工头,比做泥瓦匠的钱多几倍了。”

望着二哥泪光闪闪,我的心抽搐了一下,我想起父亲走后,二哥做泥瓦匠风里吹雨里晒,挣的几个钱给我读书,到现在二十四五岁的大小伙子,还没有处对象,我的心软了。可是叫我现在定亲,而且是跟一个素未谋面,不知底细的人定亲,这真的太荒唐,我闷闷不乐地坐在椅子上。我该怎样反抗呢?母亲善变的脸这时候已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她的夫走的早,一把屎一把尿养三个伢,不听娘的话,哭她的女不孝不懂娘的苦心。哭得我汗毛沉沉,心里慌慌。

王美人领着一个女人进来了,女人手里抱着一个娃,披肩卷毛,血红嘴唇,露脐夹衣,锃亮皮鞋。我软绵绵喊了声:“秀秀,你回了。”秀秀一屁股在我对面椅子上坐下,把娃放在腿上。“小麦,吴亮亮我认得,跟我一个塆的,家里别的不多,就是钱多。”我白了一眼秀秀,“关我屁事!”秀秀说:“当然关你事呀,他还是个独生子女!”秀秀满脸羡慕,“我要不是早嫁了,我都想……”我看看秀秀,看看她手里抱着的那个没水色的丑娃:“你的伢?”秀秀点头:“下个月满一岁了!”我想了想,秀秀应该跟我同龄,似乎比我还小月份,小学到初中我们同了八年学,我上了高中后,才知道她早就出了嫁,没想到她的伢都这么大了。王美人把秀秀的伢抱出门去了,秀秀翻翻我床上的东西,啧啧:“看看,都是些贵东西,他家是紧好的买的。要不是吴亮亮求了我几次,我还真不好开口帮你说这门亲事。”我恶狠狠瞪了秀秀一眼:“大姐,吴亮亮是哪路神仙呀?我怎么不认识?”秀秀吃惊看着我:“他说你们认识的,你还答应跟他处朋友的。”我大脑木然,秀秀下面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听不进去。

秀秀出门,我母亲又进来了,一顿软硬兼施,“我又没有叫你马上跟他结婚,先把亲事定下来,你高中毕业了再说,等你二哥找到事做了,站稳了脚,你说么样就么样,就让你说了算。”然后二哥又进来了,表演了一曲男儿有泪也轻弹,把我的心也泪碎了。我琢磨着,算了,定就定吧,又不是要结婚,等我毕业了再悔婚也不迟。

见我松了口,一家人外带叔伯的叔婶都喜笑颜开,然后就是走定亲议程。

中午饭的时候,吴亮亮在媒人秀秀地陪同下来到我家,我看到他很眼熟,搜索了一下,猛的想起我曾经在改名字时,撩拨过他,难怪他们说我早就相中他了,我的脸微微有些泛红。吴亮亮真的长得很帅,瘦长的个,白皙的皮肤,穿得很洋气。尽管他不是我的菜,但是为了家人的幸福,我认了。

塆里的大伯大婶,还有一群叽叽喳喳闹过不停的嫂子,都吃席来了,母亲还叫人放了“万字头”的鞭炮,噼噼啪啪,烟雾腾腾,搞得比过年还热闹。酒席整整摆了三桌,吃得人嘴巴油光光。吴亮亮满桌子敬酒,比人家结婚的还豪爽。

嫂子们开玩笑,:“亮亮,你要买个金屋子小妹住,小妹是我们塆里的塆花,还是个女秀才。”

吴亮亮挺了挺腰,“那是肯定的,我会让她过快活日子的。”

我心里闷闷不乐,想着我心中的神,钟老师,你要是知道我就这样定亲了,你会什么反应?支持?劝说?还是骂我呢?我调节了自己的情绪,不禁嘲笑自己,钟老师根本就没有把你放在心里,你不过是自作多情,痴人说梦罢了。

吃过午饭,我不想这个时候去学校,二哥小智欢天喜地地去学校给我请假。吴亮亮要带我去兜风,我就坐上了吴亮亮的摩托车,他还真是骑车高手,只听到耳边风呼呼响。吴亮亮叫我抱住他的腰,我抱住了,他带我去镇上转了一圈,给我买了很多零食。

“小麦,你那天去我家开证明,我就看上你了,呵呵,当时我就决定非你不娶。”

我们坐在河堤的草地上,说着话,我望着河面上泛着涟漪的河水,听着吴亮亮的话,轻轻点着头,可我的心里还在想着,要是我身边是我最亲爱的钟老师,听听他磁性的声音给我读着诗,那该多浪漫啊。可是吴亮亮不会读诗,他说着他父亲的建筑队,说搞建筑的多吃香,多赚钱。可我一句也听不进去,我也懒得搭理他,俗,谈钱多俗啊,我的生活离不开钱,可是我的幸福跟钱无关。

吴亮亮把我送回家,二哥小智已经从学校回来了,说已经给我请了一周的病假。他把吴亮亮叫进他房里,两人不知道密谋些什么。母亲也很欢喜,跑进跑出的端茶送水,把他当成了座上宾。

两天后,小智真的去了吴亮亮家的建筑队,做了一个小包工头,吴亮亮天天跑我家来,不是带我去看电影,就是和他的那帮哥们打桌球。他那帮哥们都喊我嫂子,我听得像吞了苍蝇般难受。他们玩,我就在旁边拿本书看,其实我就是想用书掩盖我内心的无奈无助。

未完待续

风中散发弄扁舟

fege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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