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第八大学精神分析系讲学:拉康主体结构的三次发展(雅克-阿兰 米勒)
拉康主体结构的三次发展
讲者:雅克 阿兰 米勒
今天,我打算跟你们介绍拉康临床工作的一些要素。我将尽量简单地说,并总结他的工作的主要趋势。拉康在巴黎的精神病院圣安娜医院工作过,开展临床演示。我将强调拉康在主体结构问题是上的三个主要发展的工作。
1 三种主体结构的界定
首先,他系统化,激进化,并在某种程度上简化了弗洛伊德的工作,以便我们可以使用一个非常简单的格子来诊断“精神结构”,可以这么说。这个简单的网格涵盖了所有精神类别:神经症,精神病和倒错症。拉康派的临床家甚至不再认为这是原始的,因为它在我们的脑海中根深蒂固。但DSM III提醒我们,这个基本网格并未得到广泛的认可。
我曾经和芝加哥的一位分析家谈过,他说自我心理学就像美国的壁纸:它是大壁纸的一部分,没有人不会去看它。同样,拉康的网格则是我们的壁纸:只是没有它,我们不知道临床该做什么了。精神结构意味着没有精神连续体这样的东西。这样一个连续体可以让你某人有点精神病,但有时是神经症和倒错。你们可以在美国和英国的临床环境中找到这种观点,例如,精神病和神经症之间的结构差异是模糊的。在这样的圈子里,你们可以提供一种诊断,包括倒错症和精神病的混合,“边缘”类别则可以帮你们去完全模糊掉这些应鉴别出的图景。当我们阅读他们的临床内容时,我们常常感到迷茫。我们的小地图没有在他们那里被得到使用。
结构意味着没有这样的精神连续体。在我们所教授的临床训练中,提出一个案例并谈论如何处理它,当我们必须决定我们将要讨论的主体的位置时,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一个美味愉快的时刻。这是一个宏伟的时刻,是临床的掌握应该展现它自己的时刻,但这种时刻并不存在于不使用这种网格的圈子里面。有时候我们会在癔症和精神病之间犹豫不决,我们认为我们应该知道某个主体是否排在这一边或另一边,尽管我们还不知道。我们只能在进一步观察后再做出诊断。
在两三个案例中,拉康本人在进行某些病例演示时-他多年来一直做这个,他宁愿在提供诊断之前等待进一步的观察【见我此前翻译的:雅克拉康对一例女患者的临床演示】。因此,结构意味着没有连续的统一体。
其次,这也意味着你们可以在不同的类别中遇到相同的描述性的元素。然而,特定的描述性元素的存在并不构成任何一种特定结构的证据。描述性元素如果不考虑与其他元素相关,则不会告诉我们任何的内容的。例如,你们可能会发现癔症性的和精神病性的幻觉,因此幻觉本身并不是结构的证据,因为你们必须将其视为由其他元素所编辑的结构元素。如果你们发现像幻觉这样的元素,你们仍然需要提出非常精确的问题来区分不同的结构类别来。
一个备受争议的问题是,例如,同性恋应该处在哪里,因为它可能肯定存在于倒错中,但我们知道它也在精神病中发挥作用 - 事实上,弗洛伊德自己认为偏执狂是一种防御,以便对抗同性恋。精神病主体可能是以对同性恋者的选择为特征的;换句话说,他可能具有性享乐的倒错模式。因此,同性恋的存在并不足以证明倒错的诊断。虽然拉康将弗洛伊德的临床工作系统化,但他也通过为三种结构中的每一种指示出一个中心机制来激化这种系统化。弗洛伊德的著作中的事情并不那么明确。可以说,拉康具有法国或笛卡尔式的概念要求:如果有三种结构,则每种结构应该有一个中心机制。他在弗洛伊德的著作中找出了每个的特定术语:在神经症中,它是Verdrängung,通常翻译为“压抑”;在精神病中,它是Verwerfung,拉康着名的“脱落”;在倒错中它是Verleugnung,通常用英语翻译为“distraditional avowal”,在法语中用désaveu【反对、不赞成】来翻译。最后,拉康更喜欢Verleugnung的法语术语démenti【违背、否认】,后者被翻译成英语为“否认denial.”。 Verleugnung在弗洛伊德的工作中有着悠久的历史:例如,他在题为“拜物教”的短文和狼人的案例中都可发现;它在弗洛伊德的工作中是一个常用的,弗洛伊德试图将这三种机制清晰地区分开来,但它们在他的的作品中仍然有重叠。人们总是可以说拉康将自己的想法注入弗洛伊德的作品中,或者相反,他澄清了弗洛伊德思想的逻辑。
拉康的大量的精神分析教学致力于去构建这三种不同的否定模式。拉康将它们呈现如下:精神病中的Verwerfung是对父亲能指的否定,Verleugnung在倒错中是对阳具能指的否定的特定模式,而神经症中的Verdrängung是对主体本身的更宽泛的否定。这些机制中的每一个本身都需要完整的讲座去讲。
当然,在每个类别中都有更进一步的区别。拉康一次又一次地在三个类别中进行了相似的比较。每次拉康都采用新概念或强调对临床工作的新观点时,他将其应用于神经症,精神病和倒错症三者中。
2 男女结构与三种结构的重叠视角
在精神分析中,每次获得新视角时,都可以根据三类登记进行复杂化。这些显然不是唯一的登记;例如,我们有其他临床类别,如男人和女人,男性结构和女性结构,这才明显划分出了三个主要的临床类别。例如,如果拉康说倒错是一种男性特有的,如果我们将男性和女性的二元结构与神经症、精神病和倒错症的三重结构相结合,这些事情就会变得更加复杂的。我们可以说,倒错是一种男性特有的,而所有真正的精神病患者却都是女性。拉康创造了一个关于精神病的现在著名的短语:“pousse à la femme”【推向特称女人】;精神病想要处于女性的领地中。
在神经症中,我们区分癔症和强迫症,我们通常会将男性和女性分别与强迫症和癔症联系起来。然而仍然不该去假定说不会有男性可以成为癔症。有时我们专注于神经症,其他时候关注癔症神经症和强迫性神经症的区别 - 弗洛伊德认为强迫性神经症是癔症的方言,癔症是神经症的核心。偶尔,我们又会关注另一个神经症实体,称为恐惧症。在拉康的著作中,你们有时会发现癔症和强迫症之间的二元对立,有时候会有恐惧、癔症和强迫症之间三类区别。一般来说,我们的参考文献是弗洛伊德的。当涉及到癔症时,我们指的是多拉,当涉及到困扰时,我们指的是鼠人,而当谈到恐惧症时,我们则指的是小汉斯。
在精神病中,Schreber个案是中心议题,但拉康所描绘的主要区别是对偏执狂(一种经典的精神病学类别)和其他形式的精神病之间做出的。在其他人中,人们发现含糊的术语是“精神分裂症”。拉康派继承了古典的德国和法国的精神病学,并以各种弗洛伊德的概念进行了扩充。实际上,他们的类别并没有比这更胜一筹。
在倒错中,我们基本上使用经典的法国或德国的临床类别,但我们可能比美国和英国更清楚地鉴别倒错现象,我们认为它们可能是精神病和神经症中都可能存在的元素,以及“真正的倒错“在某种意义上被定义为不可分析,或者他们很少进入分析。
因此,精神分析不是我们唯一的参考框架。正如我上面提到的,拉康将弗洛伊德的临床观点系统化,并采纳了许多经典的法国和德国精神病学的东西。他没有太多地去重新制定而是将后者纳入精神分析中去。我们可以在《拉康文集》中找到证据:尽管拉康详细探讨了Schreber个案,但他依靠自己的精神病学的经验来理解精神病的维度。他是一名精神分析家,但没有尝试重新构建出分析操作之外的主体立场。因此,在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他的学生必须研读经典的法国和德国的精神病学,当时这些文本在法国并不完全是可以得到的。我们不得不重新出版许多绝版的作品,包括Kraepelin和Clérambault的著述。拉康吸纳了经典精神病学的宝藏,然而现在已经通过药物治疗而取代这些精神病学,并且模糊了所有的临床特征。
相反,我们已经保存了所有早期详细的临床观察的结果。某些精神科医生只将它们作为一种博物馆的作品而保存起来。我们相信这些临床观点是有价值的。
拉康要求我们了解偏执狂概念的历史,尽管它是源自前弗洛伊德的概念,但拉康认为它有良好的基础,尽管需要一些重新的制作。另一方面,精神分裂症的概念则是后弗洛伊德。在阅读了弗洛伊德的研究之后,Bleuler引入了弗洛伊德的神经症理论,并尝试将其扩展到精神病。像Jung一样,Bleuler试图将弗洛伊德对神经症的理解转移到精神病的领域。弗洛伊德总是对精神分裂症的类别持谨慎的态度,在关于精神病的第三个研讨班中,拉康首先提到了这一点。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拉康将弗洛伊德的作品系统化,并融入了大量的古典精神病学的东西。
3 癔症幻觉和精神病幻觉的结构区分:辩证的失败
现在让我们进入最后要讲的一点第三点上去。
拉康的临床工作首先以L图示为基础。我不会再次解释这个非常简单的十字架的构造图了。在《精神分析中的语言和语言的功能和领域》以及第一二研讨班时,拉康的想法是符号的治疗;治疗是符号性的,分析治疗基本上位于符号轴上,仅在受其阻碍的时候会遭遇想象轴。这里的基本思想是我们所谓的精神疾病主要是由于符号关系中的某种缺陷,符号轴上的某些缺陷而引发的。即使在第三个研讨班中,当拉康定义精神病时,他主要也是通过想象来界定它:在某种意义上,他将精神病和想象等同起来了。
拉康的著作中的想象就像精神病一样,你们会发现人们可以重新去审视镜像阶段,来描述偏执狂:与另一个人发生根本冲突,因为另一个人正在篡夺我所想要的角色;镜子阶段是通过投射来构建的。有时,拉康强调主体的原生的妄想,主体位于想象的层面,符号性的秩序是允许人们加入到正常、符号性的正常性里面。但即使最后,拉康也非常喜欢说精神病主体是完全正常的。这意味着符号性的秩序是异常的,人的本质上则是偏执的。从符号的角度来看,人们可以强调主体的原生的癔症。这就是为什么拉康使用符号S作为主体:这样的主体是一个癔症的主题。顺便说一下,我会说这个主体的原生妄想症的概念类似于克莱因理论中所有主体都有精神病的核心的;这就是为什么克莱因派对镜像阶段感兴趣。拉康的镜子阶段现在是标准的克莱因派训练的一部分,但克莱因派停在那里了。人们可以将镜子阶段作为主体发展的基本阶段,并断言每个人都是心理上精神病的。人们可以将分析视为退回那种精神病的核心;但当拉康谈到主体的原生的偏执狂时,他认为分析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因为在他的思想中,治疗并不涉及回到想象轴,而是相反,去提升符号轴。
通过使用这个非常简单的结构网格,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拉康强调精神病,如果你把它理解为想象关系的主导地位,就不是辩证的,因为辩证法涉及符号轴。与神经症的辩证潜能相比,精神病具有特定的惯性。不要以为当我们说“辩证”时我们只是在谈论哲学;你们可以真实地看到辩证法在案例陈述中意味着什么。
在精神病中,我们没有找到真的言语,也就是说,没有意味着辩证法创造性的言语。这就是为什么脱落可以与压抑区别开来的原因:脱落是一种否定的非辩证的模式。看看一个精神病人跟我讲的这段话:“我不想要它;也许我想要它,如果是给我的话;但是如果它给了我,为什么非要给我 - 也许我必须拒绝它才行。”
在那里,我们看到辩证的否定:你必须经历各种否定才能达到肯定的东西,并考虑到对方的想法和你们的想法。如果是在个案展示中,你们可以检测到没有承载的那些非辩证的元素。你们在精神病中找到的非常特殊的固化:特定元素的非辩证的固定性,是一个临床标准。
在研讨班III中,你们仍然可以发现精神病中想象的普遍性。拉康问道,“精神病中的什么阻止了符号关系的流畅呢?”“是什么样的符号性的缺陷能解释想象关系在此的主导地位?”
这就是拉康引入“父亲之名”脱落这个概念的地方,即“大他者”所在地的基本要素的缺失。我下面立即来讲讲这个主题,并澄清下拉康的“父亲之名”的理论吧。“大他者”中的基本要素是“父亲的名字”。为了使主体在符号性的顺序中位于他或她的适当位置,主体必须参考阳具的含义。这是拉康发展的精神病理论的基础。当然,想象关系占主导地位,但这是由于符号关系的缺陷造成的,而这种缺陷可能是父亲之名的困难或者是阳具含义的困难。这就是你们在《关于任何治疗精神病的可能的先决条件》”中非常复杂的I图示的模型的结构。这两个元素,即父亲之名和阳具,是由拉康从简化的俄狄浦斯结构中获取。
同时,在研讨会III中,拉康说精神病涉及将大他者减少到小他者,这是符号性的崩溃变成想象的另一种说法而已。这是拉康解释精神病主体如何会确定有人在向他发送信息的第一种方式。即它并没有解决实在的问题。
当符号尚未构成时,实在的是什么?拉康在研讨会上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说,在精神病中,整个符号秩序都是实在的:当缺乏符号维度时,整个符号就会被体验为真实的东西。符号秩序中存在的缺乏对于精神病主体可能是实在的。我们将回到实在在这种背景下到底意味着什么。主体试图描述各种各样的现象:一种他的身体不统整的感觉,世界的尽头就在附近。如果这种现象处于符号性的维度,那它们就可以与大他者形成辩证关系。然而,在精神病中,他们认为这样的主题在他的世界中是最为真实的。我们将精神病中的实在概念用作是非辩证的,以帮助大家去区分癔症的幻觉现象和精神病现象。主体所呈现的精神病幻觉,这是他经历中最为实在的东西;他完全确定地说出这些幻觉,并且认为这些是不容置疑的。这是根本,我们通过倾听来加以把握。我们不能拍摄下幻觉,也不能观察到它们,尽管我们可能会观察到精神病患者默默地去制定出他的幻觉的信息。那么,我们该关注的是什么呢?他们的阐述行为。
当有人说某事时,在台面上会有一种陈述或主张。但你们也可以专注于台面之下主体对他所说的东西所采取的立场。换句话说,你可以专注于他的元语言的位置,这就是阐述行为。
他自己是如何看待他在说的东西的呢?他是否认为这是他所了解的、相信或确定的东西;作为他确定的东西,还是作为一种可以怀疑的东西,或作为某人可能反对的东西;或者对他来说是件事情吗?当它不对任何的辩证过程予以开放时,它才会是我们所说的精神病的基本现象。
《理解雅克阿兰米勒》
主体认为这种现象是不可否认的,甚至可能会因为他们而感到惊讶 - 他自己可能会认为共和国总统马克龙在花时间亲自在他脑海中对他说话,这是奇怪的,但他却不能否认这种经历。即使他的自我的某些部分同意这样的事情是不可想象的,他也许无法否认:对他而言,这是他经历中最实在、最确定的方面。确定性是一个令维特根斯坦很着迷的术语,出于他而言的很好的一个理由,但这种确定性本质上不仅仅是哲学上的。它还涉及到了的经验,如果有时候你们可以在一个主体中说出它具有这种不可动摇的非辩证的确定性的质量 - 它不是挑衅性的确定性,旨在激发起大他者的反应。如果分析家正在与一个具有癔症的幻觉的主体交谈的话,他可以根据他的反应使他们消退或者恶化。作为大他者的分析家对这些幻觉的信仰或怀疑可能使它们变得萎缩或削弱掉。如果他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对这些现象的怀疑 - 因为在癔症那里,主体的欲望是大他者的欲望 – 大量的现象会逐渐减少的。但是,精神病患者永远不会发生这种情况的。
你们还必须仔细地去鉴别视幻觉和幻听,而这些幻觉与你们在癔症那里同精神病中所能找到的精确度和可信度是不一样的。在癔症中,幻觉并不像精神病那样明显:它们经常表现为模糊的感知,而在精神病中它们非常明确且是被很好地界定过的。在癔症中,它们以不确定的形式呈现,而在精神病中,它们呈现为主体最为确定的内容。
脱落是一种带来了不可否认的否定的模式。非辩证的否定使事情看起来是无可否认的。一旦所有这些美好的事物得到区分,分析可以做什么就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了。
巴黎第八大学讲学系列译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