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格丽克代表作《野鸢尾》诗集评析

露易丝·伊丽莎白·格丽克(Louise Elisabeth Glück)荣获202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奖理由是“她精准的诗意语言所营造的朴素之美,让个体的存在具有普遍性”。此前,美国诗歌界国家级奖项几乎全部收入格丽克囊中,包括普利策诗歌奖(1993年)、博林根诗歌奖(2001年)、美国桂冠诗人(2003—2004年)、美国国家图书奖诗歌奖(2014年)、美国国家人文奖章(2015年)等。格丽克1943年4月22日出生在纽约的犹太家庭,她的母亲毕业于韦尔斯利学院,她的父亲有志向成为一名作家后从商,她的父母在她童年时就重视对她的阅读教育,给她讲希腊、罗马神话故事和经典故事,例如《圣女贞德》。诗歌滋养了格丽克,使她从小就从事诗歌写作。

虽然评论家和学者们对于如何解读格丽克诗歌的意见不一致,但是普遍视她为美国当代最杰出的抒情诗人之一。她经常借鉴神话或自然意象来沉思个人经历和现代生活。她的诗歌像乔伊斯的《尤利西斯》,通过对荷马史诗《奥德赛》的彼此对应来反衬书中人物角色的生活。格丽克的《阿勒山》(1990年)、《野鸢尾》(1992年)、《草场》(1996年)通过贯穿整卷诗集的隐喻,运用宏大、创新的复合体解析自我,也因为多元文化复合体,吸引了代表不同的甚至截然相反的评论家。因为格丽克在诗学中处理女权主义、父权制、精神分析、自然等人类社会基本问题,尤其是语言,在她看来是介于坦率和伪装之间的媒介,所以她的诗歌非常适合阅读,阅读之后往往会得出不同的结论。阅读她的诗歌有一个技巧,在开放对话的关系或叙事维度的序列中将整卷诗集上下文联系起来阅读。

从1968年处女作诗集《头生子》到2014年的诗集《忠诚的和贞洁的夜晚》的研究发现,欲望、饥饿、创伤、生存、自传、自然等构成了格丽克一贯的主题。格丽克创作特征又非常突出,即每卷诗集展示了如何处理创伤事件或生命周期事件,最常涉及的是作者与其他家庭成员、恋人或自然环境的深刻矛盾关系。对于中国读者而言,要全面领略格丽克英文诗歌的“格律”“押韵”“双关”“隐喻”是有一定难度的,通过分析她的代表作《野鸢尾》(The Wild Iris)诗集,有助于体验格丽克诗歌的“意美”。

自然塑造了个性化语境

《野鸢尾》正如标题所示,指未经栽培的花朵。鸢尾花也是一种宗教符号,它本身暗示了作者对自然的具象解释,作为自我反省和形而上学思考的媒介。鸢尾花(iris)在拉丁语中的意思是“彩虹”,意指“彩虹女神”的棱镜桥连接天空和大地。它在英语中的另一层含义是“虹膜”,也在西方传统文化中被认为“上帝的信使”,格丽克通过虹膜所代表的想象工具(神学、语言和人类视觉的主观体验)对自然进行反思,从而构建象征的“诗意”。在《野鸢尾》54篇诗文中有18篇以花卉或以开花植物命名,如《野鸢尾》《延龄草》《野芝麻》《雪花莲》《蓝钟花》《山楂树》《紫罗兰》《女巫草》《雏菊》《白玫瑰》等。“我活了多少个夏天,/就在这个夏天,我们进入了永恒。/我摸到了你的双手/埋葬我以释放它的光辉。”(《白百合》)作为新的诗意视觉语言,诗集呈现了花卉的诗朗诵,也解放了声音。

格丽克通过主人公的角色组合、分解、再组合、再分解,从而将演讲者的“自我”分割成三种不同的角色。抒情诗中“自我”的第一种角色是耶和华式的上帝,在《春雪》《远去的风》《月光中的爱》等诗歌中的“自然之声”作为一种自然力的现象说话。第二种角色是诗人园丁和宗教祈祷者。第三种角色是寻常的玫瑰、百合、牵牛花、罂粟花、地被植物和一棵开花的树,代表了植物的自然世界。尽管《野鸢尾》是一部异质语言文本,这三种类型“自我”各自用人类的声音说话,但每个部分都用相同的声音说话,作者塑造了不同的面孔在个性的语境中展开。

《蓝钟花》中的“自我”代表着所有自然事物的集体存在,展现了一种神圣力量的意志,就像风一样,支配着种子将在哪里播种,春天将出现在哪里,诗人园丁对个性的渴望,哪怕是受苦受难也是有意义的。在《女巫草》中,格丽克想象了大自然中未开垦的部分。一片杂草丛生的田野,独脚金黄色的草忍受着,没有上帝的“风”给它卑微的存在注入精神,或是园丁的“赞美”,正如作者所说,为她自己培养自然:“我不需要你的称赞/才存活。是我先在这里,/在你到这里之前,在你/建起一个花园之前。/我还将在这里,当只剩下太阳和月亮,/和大海,和辽阔的旷野。/我将掌控这旷野。”

创伤推升了生活鉴赏力

在《野鸢尾》中每一篇告诉她与周围世界的关系的事情,以及她试图抵制或吸收到自己视野中的每一件事情。清教徒、天主教、犹太教、浪漫主义和现代主义等多种文化都存在于同一个平面上,让她应接不暇。伪装成诗人园丁和宗教祈祷者的主人公,立刻暴露了她与哲学、美学之间有争议的关系。对人类苦难的宗教解释,对宇宙奥秘的哲学理解占据主导地位的痕迹,产生了她的身份,并对“自我”稳定性和独特性的威胁始终困扰着她。面对这些,格丽克以痛苦的“自我”分裂去抒情。诗集中的序列形式表现出分裂或分离,一个人的过去,一个人的记忆,一个人的思想特征构成创伤“自我”的元素。

《野鸢尾》可能被解读为犹太裔美国人两难处境的当代表现,即在文化归属感方面既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格丽克诗歌中朴素风格是暗指清教徒的习语,《野鸢尾》中祈祷诗的排序展示她对天主教的感激之情,诗集中17首诗的标题遵循礼拜仪式的时间安排,即晨祷(7首诗)和晚祷(10首诗)。格丽克像一个后现代的涂鸦艺术家一样,从截然对立或冲突的文化、美学和宗教传统中汲取灵感。对演讲者的多重视角,介于怀疑、恐惧和信仰之间,赋予了诗集一种动态的质感,即专注于终极意义上无法解决奥秘的沉思辩论。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通过对话和“自我”的分裂,格丽克对自己的作品保持了一定程度的主观性和审美控制,提高了生活鉴赏力。她避免了被困于特定的宗教话语中,也避免了自我被限制和包含在身份政治的话语中。诗集松散地借用了许多传统的参考框架,勾勒出一个不稳定的“自我”所进行精神斗争的轮廓。对救赎的渴望似乎难以实现:“我把你召集在一起;/我可以抹掉你/就好像你是要被扔掉的草稿,/练习/因为我完成了你,幻象/最深切的哀悼。”(《九月的曦光》)

文学使命调动了多元文化资源

除了宗教和神话的古怪组合,格丽克似乎也欠缺了点浪漫主义。“你和其他那些人,他们认为/你为真实活着,甚至还爱着/一切冰冷之物。”(《野芝麻》)《天堂与大地》和诗集中第四首《晚祷》代表了一位沉思而孤独的女性演讲者,思考着有限的快乐对抗潜在无限的相对优点。《野鸢尾》是一本类似祈祷的诗集,表达了对演讲者创造力的信心,而不是对上帝的全能性的信心,也暗示了弥尔顿在《失乐园》中对撒旦的亏欠。哈罗德·布鲁姆(Harold Bloom)将其解读为“现代诗人最强大的困境寓言”。

在《野鸢尾》中,格丽克协调了一个折中的多元文化资源,并将这些资源转化为一系列冥想的宗教诗。《野鸢尾》标志着格丽克职业生涯的结构性进步,作者将诗歌顺序排列转化为一部复调戏剧。诗人从绝望的边缘飘到了顿悟。长期以来,格丽克一直把履行文学使命与做出社会牺牲联系在一起:“父啊,/作为我孤独的创造者,至少/减轻我的罪;取消/隔离的耻辱标志,除非/你是打算让我/又一次永远完好,正如我/曾经完好整一,在我委屈的童年,/如果不是,就在我母亲的心/轻微的重量下,如果不是,/就在梦里,首先/那样将永不死去。”(第六首《晨祷》)

古希腊神话中谷物女神珀耳塞福涅一年中三分之二的时间下降到冥府,以减轻她母亲得墨忒尔的痛苦,让农作物重新生长。就像诗集中《花葱》所描述的,当它们作为种子或球茎埋在土壤中时,它们在生命中经历了一种死亡;然后表达了对成为花的渴望,超越了埋葬的可怕处境。诗集中第一首《野鸢尾》暗示了跟珀耳塞福涅相似的情节。它描述了一个灵魂,它回忆起从痛苦的地狱之旅中幸存下来的恐惧,作为一个“当知觉/埋在黑暗的泥土里”,然后将自己提升,作为一个找到了化身的灵魂说话,在最后一节中,“从我生命的核心,涌起/巨大的喷泉,湛蓝色/投影在蔚蓝的海水上。”

文/庞 元(作者单位:中国书籍出版社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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