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鹏律师：9只烟头背后的逆向侦查思维
作者|田鹏律师
单位|广东守静律师事务所
早上6:00起床，晨跑了几圈，做一名专业的刑事辩护律师，身体强壮是必须的——因为辩护律师的工作量和强度是行外人所看不到、更想象不明白的——今年深圳猝死率莫名的高。跑罢，到停车场拿我的案件卷宗，却偶然发现了车后胎现场附近有“9只烟头和一撮揉在一起的红双喜牌烟盒”。
似乎是“职业病”的缘故，引发了我无尽的深思——侦查破案与辩护思维碰撞、交换、延展。透过深思，实乃辩护律师在执业过程中日久练就的“辩护思维模式”的真实展现。胡适先生说过“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法律人思维的经典总结。面对眼前的现场，我高度怀疑——大胆假设——昨晚有“嫌疑人意图作案（也不排除等女朋友的男子等的心慌的可能性）——具体意图不详……”具体分析如下：
从烟的品牌分析：该烟系红双喜，我特意去网上百度和去零售店询问价格，大约在16-26元之间，由此可以大概推断此人消费水平不高，当然也不排除此人低调或者对此种香烟情有独钟的可能性。因此，如果我是侦查人员，我会沿着现场留下的香烟的品牌在这一点上打下一个“问题链”，对此延伸发问或者虚晃一枪，探测一下嫌疑人“是否抽烟？喜欢抽什么烟？抽烟的牌子？大概的价位？”这样才能做到周密侦查……当然，作为辩护律师，如果我们能第一时间介入此案件，则可以锁定嫌疑人，询问其“现场勘验、检查笔录”中如何记载的，是否有相关的提取笔录等，做到辩护心中有数、有度，敏锐发掘辩护突破口，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周密研判、全面研判，才能分析出辩护的方向和目标。当然，侦查阶段辩护律师的权利有限度，要时刻提醒自己——刑法306条，做到有理、有据、有节，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香烟的剩余长度分析：昨夜大约1人，大概无同伙。因为从眼头的剩余长度分析都近似等长，说明抽烟者掐烟习惯稳定、一致，1人在此停留的概率较高。当然，也不排除有2人及以上的可能性。因此，侦查机关会继续沿着此烟头提取后做“DNA”鉴定分析，以此验证刚刚作案人数的“大胆假设”。这也是我们刑事诉讼法学上的“印证证据规则”在办案中的案例体现。
从烟头的数量分析：此人应该在此停留1小时以上，因为烟头有9只。据此测算，一支烟大概有3分钟的时间，中间一般会有抽烟间隔时间，不可能一根接着一根，当然也有人抽的比较凶猛，一根接一根的抽，因此，依据犯罪心理学判断分析，其大概心理挣扎了10袋烟的功夫。这可以通过讯问的方式，固定其言辞证据，以此印证比对，固定此事实。
从烟头呈现的形状分析：仔细观察此9只烟头呈现的形状——扇形状紧密展开，无散乱迹象，说明无走动痕迹，应该是蹲着或者站着在此停留许久。要不然，烟头的形状怎么会呈现如此紧密的状态，按常理分析应该会隔离的很远一根烟头，因此，我们推断此人稳定的在一个地方待着——在此到底干什么呢？意图是什么呢？心理状态又如何？这都需要生擒活捉才能一探究竟。
呜呼，总结一下，以上逆向侦查思维并不是辩护律师的“职业病”，而是展现了法律人的侦查模式。其实，在司法实践中，按照案件侦查途径的不同，侦查模式可以分为“从案到人”和“从人到案”两种模式。“从案到人”模式：指受理案件时只知道案件结果或后果，而不了解犯罪分子是谁，因此，“从案到人”实质上是从犯罪实施阶段形成的痕迹人手开展侦查，它是侦查机关最常用的传统侦查模式，侦查的起点一般是从犯罪现场开始，通过现场勘查、分析案情、制定侦查计划，发现犯罪嫌疑人线索，收集有关证据，证实犯罪分子。目前大部分案件的侦查采取这种模式，如侦查杀人案件、抢劫案件、强奸案件、爆炸案件、投毒案件、纵火案件等。“从人到案”模式：指受理案件时有明确的犯罪嫌疑人，但不了解犯罪事实，侦查是围绕着犯罪嫌疑人的活动及其社会关系开始的。“从人到案”以有关嫌疑人为侦查起点，通过查证有关线索、搜集有关证据，进而证实犯罪嫌疑人是否有罪。侦查预谋性犯罪、系列性犯罪、隐密性犯罪和已发隐案多采用该模式。总而言之，换位到辩护律师的视角，我们必须以“客观性证据优先”的思维分析案件、研判案件、突破案件，这是我们保守理性、客观、公平的第一道思维防线。
作为辩护律师，以上9只烟头的现场分析，我主要运用了逆向侦查思维——从案到人，这可以让我们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辩护律师只有深入控方的入罪逻辑、证据链条、法律适用中去，发现其架构的犯罪构成之逻辑的荒谬、违背常理之处，再按照其荒谬思路进行逻辑推理——得出伪结论，这才是我们实现有效辩护、无罪辩护的思维模式与方法。换言之，刑事辩护律师只要在多维度、立体化的法律人思维模式之间不断转化，才能通向“有效辩护”的幽深处——发现辩护的桃花源。
对于刑事辩护律师而言，刑事辩护，最重要的可能是要善于去发现问题、分析问题并解决问题。而发现问题，需要以一种不同的视角，需要执业的敏锐度和与生俱来的灵光；进一步，分析问题，则需要不同的思维方式与模式。换言之，刑事诉讼活动中辩护人的思维活动有其规律性，从逻辑上加以分析就是一种思维模式。
辩护且行，探索不止。深夜里，不断地思索与总结，我个人认为刑事辩护的思维模式并不是单一的、单线条的、单维度的，而是立体化的、多维度的辩护逻辑结构。概言之，辩护思维是综合素养的集中展现与交织碰撞后的智慧。
进一步，辩护思维具体有哪些思维呢？深入分析，我们会发现，以不同的逻辑前提划分会得出不同的分类结果。例如，以执业角色划分，合格的辩护律师必须应该具备辩护思维、逆向侦查思维、控诉思维和裁判思维；以思维的能动性划分，有消极辩护思维、积极辩护思维和折中的攻守结合思维；以辩护的具体策略划分，有无罪辩护思维、有罪罪轻辩护思维和两者兼而有之的思维模式。总之，不同的划分标准会得出不同的结论。
但是，刑事辩护律师应该天然具有无罪思维（或者更精准的说是无罪推定思维），只有用无罪思维去审视案件、审查证据、周密论证，顺着无罪思维去“治疗与探究”每一个案件，即使最后验证为“有罪”的案件，在此基础上制定的辩护策略与目标也是客观、理性和落地的，也才能做到最大限度地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因此，在高难度的无罪辩护当中，律师具备的多维度、立体化的辩护思维最终都会指向无罪辩护思维——这是我们辩护律师的终极目标与天然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