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 往后不叫山林了,我叫竑稷。

做了好多事。

重要的,不重要的。紧迫的,不紧迫的。伤心的,开心的,炸裂的,挥洒的。

完成了很多事。

做和完成不一样,完成之中有一股完整并圆满的成分,但做,可能有一些例行公事,并往复循环的滋味。

仿佛是填饱肚子,和仔细享用了餐食之间的鸿沟。不要浪费每一顿饭的机会,也不要铺张每一顿饭的方式。生活中所有的事,和天空中的流云,和梅雨季节里的猛烈降水,走到了下一站又下一站。

白日,工作室里的榻榻米终于逼近尾声,逐渐成型的过程,其实没那么感人,但也不那么平淡。从五月初的那一刻雀跃开始,便进入了一股混沌之中,直到六月里拨云见日,进度在呼地一瞬间,被打开了好几个透光的孔洞。我趴在孔洞前看着向远方延伸的道路,路边自然要满是盛开的繁花,天蓝云白,心情像喷气式飞机。

和师傅们吃了一天的木灰,在路边看了一天的集散游客。数了数到底几个人染了我喜欢的发色,数了数自己的六月究竟拥抱了几次高山和平湖。傍晚收拾垃圾,在还没有折腾好的空间里等一份能够激醒精神的外卖,不好吃,泡椒凤爪怎么能只酸不辣。

想起这个月里两次前往杭州,在东信和创园里吃了两天。衢州菜真是够味呀。靠山的浙江,餐桌上不止有海里的东西,山野之味更令人欢喜。舍得放辣椒,这才有清扫疲惫和亢奋意志的能量——苏州不行,麻辣餐馆里都能透出一股柔软,真的只能说不行,如此不讳。

从苏州一路开来杭州,眼前的景色就变得愈来愈熟悉。慢慢出现了高山,仿佛是开往回家的路。生活在平原城市,很久没有见到山了,也没有喜欢的海鲜。杭州的天气也像家,整座城市闷热返潮,走路要很小心。

人对于来处是有割舍不了的长情的,但也无法一直怀抱着这一份熟悉感,没法助推我们七彩斑斓的理想,没法坐在家里的板凳上靠想象来认识世界。

在天气寒冷的时候,更容易回望;在天气炎热的时候,也容易思念。会想家里的菜园,想妈妈夏天的花衣服,想凉爽的夜晚可以喝啤酒吃西瓜。蚊子苍蝇飞来飞去,不要穿短裤和裙子。乡下虽然朴实,但八卦也好多啊,一晚上可以听十八季的人间故事。

豆类瓜类会在夏天成熟,然后很长一段日子里餐桌上都是豇豆和瓠瓜,但我妈一定会给我炒鸡蛋。一阵暴雨过后的晚霞非常美,美得稍纵即逝,美得充满希望。

上旬从郊区搬进了老旧并集中的市区,很多生活习惯和方式都被打断了,甚至被彻底地变动了。开始没有什么时间制作三餐,于是精简化的进食成为一种高效利用时间的必然。不过还是在炎热的午间,做了几道开胃的家常菜,浑身的衣服都湿了,这是汗腺的派对吧。我猜。

想来除却对于吃的执念忽紧忽散,对于更空泛的偏执更为坚定。比如,我改了名。

我周知了不少身边的朋友,我说我往后不叫山林了,我叫竑稷。

-怎么念?

-我打字都找不到。

……

大部分朋友都说姑且还能认得稷,竑字是怎么都认不得。竑是生僻字,现在很少用,宽广的意思。很妙地是,我第一眼见到,我便认得它念宏。

于是,我感到了很盛大的一股力量,在推动着我的步伐。对于文字的潜意识,其实更是一种态度上的事儿。我们有老话说“态度决定一切”,从前只是知晓皮毛之味,如今看来我是能参透得深一些。我深信新名字带来的能量,我的态度带着我走上了新的路途,往后的风光自然是要不同的。而这些个不同,我无法详述,只是从身边的近友中得闻,我确已和从前有些不同的部分。

我的摄影品牌依旧是山林食纪,绞丝旁的纪。虽然,我近来拍摄了不少似乎和山林有些偏离的作品——许多日本中古茶器,其中有品相依旧很好仿佛新器的盘盘碗碗,也有我极为深爱的质朴年轮。我想也并不违和。

山林食纪最初,从上一代的日常用品出发,痴迷这些旧旧的碗盘上的风霜雨露,每一条痕迹都似乎是和生活交锋的留言。我爱的,一直是这一份沧桑的温柔。比如,我父亲的背影,父亲的双手。

现在,我很少有机会拍摄我的父亲,也很少有机会再触碰前几年收集的老盆老碗。不过,如今我在三春堂里找回了这一份旧物之中的故人重逢味。

对于旧物,我总是要和它们对话,并通过种种细节解读其中的风雨。这个过程,大抵是自己思想革命,只是我找寻了这些承载,让我拥有了一条船,驶向大海的船。

这几日便把这些年陪着自己战斗的道具们都收拾了出来,它们和我一起创造过许多精彩,我对它们有着深情。这份深情,我想随着流水传递出去,实现更多高低起伏,像山峦像海浪,像不可预知,像热烈纷呈。

道具们的照片陆续发出,我顺手进行搭配,组合的形式低价转售,让这份缘,一起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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