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驾到:普陀的风【赵介乔】
海岛的风一早就那么激烈,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那天早上险些冻僵,用现在的话说,叫“差点当场送走”。
头天晚上到舟山的时候,朱家尖港口的意思是,今夜妖风四起,七点后去普陀的渡轮停航。下了飞机没命地赶,幸好机场不大,冲一冲也就到了出口,几个防疫志愿者在那,一个急刹带来的脚步声让所有防护服都抬了头。
离开机场的一瞬间,夜里冰凉的风就猛扑过来,脸上那紧绷的惶惶不安瞬间被吹散了。一定能赶到!火热的心在风中这样说。
冲刺赶到港口大门的时候,离开船还有十来分钟。寒冷的夜里跑得大汗淋漓,直到开始登船,往舱门的那段路上,双颊才冰下来——东海的风确实厉害。
第二天早上对这份厉害有了更深刻的领悟——城里的羽绒在粗野的海风面前显得太过孱弱,像以树叶为盾,抵挡从远处呼啸而至的蒙古铁骑。没有帽子,没有手套,没有围脖,没有准备厚裤子,岛上淅淅沥沥的小雨像解冻的冰水,每一次瑟瑟发抖都是海风的胜利,如果此处有配音,东海会得意洋洋地说“我看你有点不尊重我呀”。
城里的伞比城里的羽绒更没用,吹几下就翻面了,“噔”地一声里充满了无可奈何。也正是抛开了雨伞的遮蔽后,那直达天际的无穷无尽的泥沙黄涛才涌入视野。
城里人被那极其浩大极其凶猛的浑黄震住了。那是什么?那是海呀。可海为什么是这样的?以前去的海,要么碧蓝浅绿,要么微波荡漾,都是柔和文雅的,边上有酒店有度假村,好像海就是为人而汇聚的,海不是人的娱乐吗?
而这片东海毫无顾忌地咆哮着,小岛在它肘边蜷缩,仿佛饱受大海的霸凌和威胁。
于是,一个来普陀看庙的人现在来看海了。此处有个绝佳观海去处,在“不肯去观音院”边上,一处四面无遮挡的小亭子。这院名起得极妙,信仰与自然,理所应当是人生两大不肯去。
可这看似通透的天地,却设置了隐形的禁闭。酷寒的大风甩起一身蛮劲,它肯定特别想赶走追逐风景的狂热者,这样东海才能独自在天空下肆意妄为。但它不会得逞!它的风力再雄劲,态度再疯狂,温度再叫人颤颤不止,也休想将来者阻挡于东海之外,休想让东海健美的体魄和万钧的力量不为人所欣赏。
冷啊!冷得指头都伸展不开了!但是眼睛却不会冻住,那流淌进眼睛的色彩也不会凝结。大风搅得大海心潮澎湃,一波波浪潮拍打岛屿的岩壁,溅起粉末般的白色水花。这白浪在浑浊大海中显得纯洁,它扑向岛屿的姿态并非不可一世,也没那么决绝,而像履行一个使命。就算是天性悲观的人,也能从这单薄白浪的粉碎、退散、重聚与去而复返中,看出一股永不妥协的信念来。
小岛面向海的一侧,裸露着土黄色的山岩,坦露着一股被大海霸凌久了什么都不在乎的豁达。它在东海欺负不到的地方,生长繁育自己的树木,使得海滩崖壁之外的地方都郁郁葱葱。寒风肆虐,山上的草木放声作响,那不是饱含血泪的伸冤,草木没那么没出息,那只是抱团取暖,彼此加油打气罢了,也让山上诸庙听听大风是怎么嚣张的,万一哪个庙里的主决定管管呢?
天那么灰,山是起伏的绿,地是凝固的黄,海大概是奔涌的黄了。东海是因为对土地的黄怀有倔强的爱,才会变成奔流不息的泥沙黄吗?东海的心思有谁能猜透呢?东海的伟大是凡人可以理解的吗?随便一人怕是不行。
曹操就揣摩过海,但他揣摩的是其它海。最后他觉得非宇宙不能形容地球上的海,就说“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他的意思是海已经不可比,而是造物主了,是终结和归宿。那老兄肯定觉得这赞美太到位了,写这诗的肯定是天才,不然也不会说“幸甚至哉”了。你瞧他那得意的样子,一千八百年过去了,只要大海还有凶猛的一面,只要仍有一片海没有被围起来盖豪华酒店,人们就会想起他。
其他人只会被遗忘,他们的温度会被海风夺走,他们会冷得站都站不直。硬叫他们写诗,他们会哆哆嗦嗦写下一行字:下次可要穿多点再来。
【作者简介】:赵介乔,笔名树根深,自由职业者,文学的后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