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尽:舌尖上的童年|张涛
水尽:舌尖上的童年
一顿饭,五碟碟三碗碗。没有山珍海味,没有七碟碟八碗碗变换,却让朋友们竞相拍照发圈。有说“看到了记忆里的盘子”,也有说“吃到了小时候的味道”。我的直觉告诉我:那是舌尖上的童年。
童年,是与故乡相关的物事。自我五年前到渭水以南,我背后似乎没有井,倒是打了满满的故乡的印记。我时常与人或诉说,或探讨,故乡与我的意义与内涵,说多了,也便成了婆婆妈妈的祥林嫂,泄了一时的惆怅与念想;时常又似书海里遨游的孤雁,买了类似《黄河边的中国》、《一个村庄里的中国》、《我的小村如此多情》、《城南旧事》,各种版本的《故乡》的书籍,看了类似电影《柠檬树》等等许多有关故乡的文艺作品,从国内到国外,从古代到现代,无一不是人一辈子的追寻与梦想。从而,我不再自认是别人眼里的“祥林嫂”,而是“身而为人”的“正常经事”。
童年对于现代的孩子来讲,那是一种我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凄惨(在我看来)。可以随时领略国内外的优美风光,但却走不出钢筋水泥砌成的“高墙惆怅”;可以阅读古今中外的名著名篇,但却逃不脱一个书包的分量;可以吃到与古代皇帝平起平坐的御食,但却离不开接二连三的校外课堂;可以随时掌握全球中外的各类信息,但却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模样……所以,我确实祥林嫂般向人们疾呼:还孩子们一个美好的童年。
那如我一样的中年人的童年便好吗?但我至少敢信心十足的拍着胸膛。那时的天是蓝的,水是清的,书包是轻的,老师是在重视人格成长的基础上重视成绩的,世界是无人敢轻易迈进学校大门半步,“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家乡是有无数麦场可玩、无数安全粮食和菜蔬可吃、无数人们用同情和悲悯做事的……
然而今天,我找不到了我那故乡的世界,以及我那只能回忆的童年。与我今天感受雷同的,是大约两百多年前法国十八至十九世纪的作家、政治家、外交家,法兰西院士夏多布里昂。他以前所未有的先哲身份觉醒,并告诫人类:
我刚刚离开我的摇篮,世界已经面目全非。
回过头来,我今天吃到的是怎样一顿饭呢?
白玉肉片覆盖的酒碟子,芫荽遮不了二红的牛肉与卤猪耳,附有米椒点缀的雪球鹌鹑蛋,以及木耳心乱如麻的粉丝胡萝卜拌。间有焖酥了的黄鸡,鼓胀了的草鱼,清水河里漂油星涌青石的主打地道菜“水尽”,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各种场,局。
“水尽”的写法有待考证,我理解的意思,是把肉的水分榨干,只留纯纯的肉让人尝,故名“水尽”。做时须提前买好必备的食材五花肉,然后用将近两小时,按抹蜂蜜、油锅炸、大锅蒸的顺序制成。
观起来,有如水漫金山寺,辨不清道不明白蛇地道,还是法海无情。品起来,油而不腻,烂而泛香;经不起竹箸操,来不及舌卷嚼;汤勺入水求真经,酸甜一瞬全没了。
看着白玉肉片覆盖的酒碟子,我便想起小时晚上河对岸的媒人给小姨来说媒,临走还要把“是媒不是媒还得两三回”的话儿夹在门缝里,飘在人耳中,说给外公听。听得我心里猛地一颤:
平日冬天城里买回的巴掌大的方块肉,煮熟了,可是放在盐罐里。倘若喜事登门或是客人到访,切几片又要扔回去。倘若夏天手头宽了买了吊子肉,则要找了粗粗的麻绳吊在水窖里,边放边还心儿无底想着:这绳儿结不结实?肉儿会不会生蛆?
“水尽”在朋友给我的说辞里,它亦是他小时候人们吃不到嘴里的“馋物”,也是过去渭河滩一带人们过(红白)事的“必备”。“一旦遇上,我会拿几个馍,泥鳅似的滑溜到无人处,三锤两棒子吃完。倘若谁家过事没上“水尽”,那便没有过事。如今,村里能做到正宗水平的,除了我婶,再有一位了。有时真想留住我的童年,在城里开个门面,把婶子请到城里去,又怕老人应承不下来……”
约尝“水尽”,是一周前的事情了。当时以为一场简单的饭局,未曾想,在中秋时节,他提前回了家,专请了他的婶子抡起大瓢,把锅撑在宁静而大雨的乡村,时而电话催促,时而房间踱步,时而把门口撑伞静等的女儿看了好几遍,引得我这样的食客们去尝那是怎样一场童年的绝恋:是一口吃食,一抹欢笑,还是一滴泪水,还是久久常常的落地了的窸窣。
界世的你
我从未走远
xiaoguchenai
摄影|文学|思想|旅行|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