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父亲(散文)

昨夜，我又梦到了父亲，依稀记得他在梦里教我认字。

父亲离开我已将近三十五年了。在这几十年里，我从未拿过他的相片来看，但在心里却没有一时半刻停止过想念他。而且，我至今仍不愿相信只有从相片里才能见到父亲。
父亲虽然是个有文化的人，却全然没有文人的温润耐心，是个彻头彻尾的急性子。在我的记忆中，大部分的时间父亲都在急促促地催这催那，催我出门，催我洗澡，催我睡觉，催我起床，只要晚了半分钟，他就可以把我说上半小时。所以，尽管父亲没动手打过我，但我一直都有点怕他，怕惹他生气让他气急败坏。

父亲一辈子生了无数的气，但让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我七岁的时候。那时我刚读小学一年级，父亲在一个偏远乡镇做供销社主任。那年，我病了，肚子拉得很厉害，他给我喂一种叫“十滴水”的药，那是一种很难吃的药，刚刚喂下我就吐了出来。父亲看罢，气得脸色铁青，免不了一顿恶骂。

那一次，我委屈得忍不住哭了。我不明白，父亲怎么会这样对一个还没真正长大的孩子。甚至，我还暗暗怀疑他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我还是很快就原谅了父亲。他之所以脾气爆躁，除了天生的因素之外，还因为解放初期受了太多的苦。

我爷爷是当地的富农，所以父亲自然逃脱不了“牛鬼蛇神”和“黑五类”的恶运。我幼儿期最早的记忆，就是母亲说父亲的故事。因为与家庭划清界限，他读高中时连过年都不敢回家，是曾祖父偷偷摸摸捎些鸡给他；参加工作后，遭遇文革，性情耿直的他得罪了权贵，多次被人五花大绑地押在台上批斗，甚至吊着毒打，都没有让他屈服，他不承认莫须有的罪名。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饱受精神压力的父亲就在那时落下了偏头痛的毛病。而且，越来越严重，发作的频率也越来越高。每次头痛发作，他就吃不下睡不着，痛不欲生，最后总要吐得胆汁都出来才能慢慢转好。

是那次我大病，父亲带着我走遍县城的医院，找到偏方，治好我的病。那时候，每次看完病，他都是小心翼翼把我抱到车尾，捎我回家。我至今还真切地记得我大病初愈后父亲的微笑，是那样的慈爱，那样的温暖。在那一刻，我知道父亲是爱我的。

父亲的头痛折磨了他大半辈子，直到他去世，没有好转。而他的坏脾气，也让我们忍受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特别是我母亲，更是为此常常和父亲争吵对骂。有一次在争执中父亲甚至摔断了一把木棒，吓得我们兄弟姐瑟缩在一角大气都不敢出。在我的眼里，他们似乎没什么感情可言。但在以后的日子里，才知道他们其实一直相濡以沫，相知相持。

所以，当父亲突然永远离开我们的时候，母亲的精神几乎崩溃了，如果不是为了我们兄弟姐三人，恐怕她也会随了父亲而去的。

你父亲是个敏感的人，但很重感情，即使在文革过着非人的生活也没有忘记对你们兄弟姐妹的关爱。

这是父亲去世后母亲跟我们说得最多的话。那话在许多年后的今天，回想起来都让我既吃惊和震动。确实，我太不了解父亲，没有珍惜他给我短暂的爱，甚至忽略了他作为世界上最爱我的亲人。在深感愧疚的同时，我才发现原来母亲是如此地关心父亲，如此地了解父亲。这也是母亲第一次直接地表达了她对父亲的爱。

在这个世界上，我会认识无数的人，也可以有很多的朋友，但父亲却只有一个。他走了，我再也无法找到另外一个人可以替代他在我心目中的位置。虽然他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但我永远地深爱他，想念他。

一直以来，在我的潜意识里，父亲并没有走。我总觉得突然会有一天，在熙熙攘攘的人海里，出现父亲那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