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外婆
外婆去世多年,其音容笑貌已成模糊的剪影,只是和外婆共处的点点滴滴却镌刻入脑海,清晰如昨。
我是在外婆宽厚结实的背上长大的。外婆背着我房前屋后地忙碌,田间地头地劳作。我在外婆背上睁着懵懂的双眼看天上飘逸的白云,听林间流动的微风,嗅大地烂漫的花香,数水中嬉戏的游鱼......因了外婆,从小便与自然多了一份亲近。
外婆对我的疼爱,直接体现在精心打理我的一日三餐上。她用自己一年到头辛勤劳作所得钱粮,不计后果地换作了我碗中香喷喷的白米饭。外婆深知自己有的是力气,为满足我那挑剔的味蕾,再苦再累也甘之如饴;那金贵无比的鸡蛋本要补贴一家子的琐碎开销,我却一人独享了几年时光;我面前应时的各种零食又耗却了外婆一瓮瓮的玉米......外婆不管不顾地爱我,成了外人眼中十足的败家娘们。
在外婆身边,我像极了那拔节的植物,见风似得疯长。外婆认为孩子就应该无忧无虑地成长,给我介绍了左邻右舍的小伙伴。我们相熟后便东家西家地玩窜,将村子里的每个角落都玩腻了,我们又相伴着一起出村外玩,上坡下河,每日都是满满的新奇和惊喜。
春天泛青的柳枝编成花环,插满各色鲜花,女孩子便开始扮作新嫁娘,玩起过家家。只是,游戏还未开始,便因角色难以分配而作罢。
夏天的中午,男孩子们在河里摸鱼,女孩子们在岸边捉蝌蚪。将那扁扁的、圆圆的小黑点养在瓶里,看它们一天天长大、长胖、长出后腿、长出前腿......上学后,老师讲解课文《小蝌蚪找妈妈》,看着其他同学的好奇劲,我着实在他们跟前骄傲地卖弄了一番。蚂蚁搬家看够了,便去逮蜻蜓,用备好的细线两头各拴一只,任由它们挣扎乱飞,却是枉然。小孩子的玩乐更多的是恶作剧的成分。
嘴馋的男孩们,将稻田逮到的青蛙、草丛捉住的蚂蚱,在野外田梗下笼火烤熟了吃。他们大呼小叫地馋我们,我们却很不屑。晚上睡觉前,央外婆用指甲花帮我染指甲,那一抹淡淡的微红,醉了一个小女孩爱美的光阴。
秋天野外多的是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树叶。用铁丝拴根线,将红的、黄的、绿的树叶穿成一条炫目的飘带,兴奋地带着它回家。我们在前面顾自玩耍,傍晚放牧归来的牛羊早在后面将其啃食践踏。我们敌不过那野蛮的牛羊,只能在外婆面前委屈地哭闹,外婆总有办法哄我开心。脸上还挂着泪滴,一转身却又玩得忘乎了所以。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秋收时节是外婆最忙碌的时候,赶着日子将田里一年来辛勤劳作后的成果采收回来,各色作物瓜果蔬菜堆满了小院的各个角落。我感受到了外婆丰收的喜悦,也跑前跑后给外婆帮忙,外婆忙而不乱地将收成逐一分类贮藏。谷物晾晒入仓,瓜果蔬菜腌得腌、晒得晒、藏得藏,当小院又恢复以往的干净整洁时,我们只静静守候冬天的来临。
乡村的冬季漫长而宁静。外婆无须在外忙碌,我们便有了许多一起相守的时光。外婆沐浴着冬日的暖阳,坐在热乎乎的炕上,开始为一家人四季的衣服、鞋袜做统筹规划,瞧着外婆穿针引线我也跃跃欲试。外婆经不得我软磨硬泡,用边角料为我剪几块小布片,我捏着针、扯着线、奴着嘴,浑身使劲,终于缝得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沙包,里面塞上玉米,就成了孩子们必备的玩具。抓起来得意地冲出了家门,玩得忘了时间,须得外婆站在屋顶大吼才颠颠地往家跑。
雪终于被我们盼来了。来不及好好吃饭,便呼朋引伴去了野外,堆雪人、打雪仗,欢呼声、吵闹声惊飞了觅食的麻雀,震落了树上的积雪。累了渴了,捧着干净的雪花塞进嘴里,凉丝丝、甜津津地沁人心脾,于我们而言那也是人间无尚的美味。儿时的冬天分外寒冷,归家时,我们一个个小脸冻得通红,鞋子里里外外都被冰雪浸透了,外婆顾不上责备我,只心疼地揽我入怀,用那双结满老茧的大手帮我暖手暖脚。外婆的粗糙双手我却觉出了融融暖意、丝丝温柔。
母亲每次来,总嗔怪外婆对我太过娇惯纵容,已失却了女孩子该有的温柔文静,成了一个十足的野丫头。此时的外婆低眉顺眼,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我只好识趣地安分几天。母亲一走,我们又心照不宣地做回自己,我依旧玩得散了辫子、破了衣衫......
冬日里外婆那一眼不熄火的炉灶,整日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红薯、玉米、土豆、花生、瓜子、豆子,新鲜的食材在植物秸秆的灰烬中慢慢烘烤,那原汁原味的香甜丝丝缕缕在屋中飘荡,我吃得小嘴乌黑却不肯罢手。那生活贫瘠的年代,我却有太多关于吃的美好记忆。
在外婆身边,我恣意、任性、快乐、无忧,外婆用她深沉、宽广、无私的爱守护了我单纯、率真的童年。念书时回到父母身边,我变得安静、乖巧、听话、懂事,不再沉迷于玩乐,只知用功读书,努力成为父母希望的模样。
每年的寒暑假,我如约背上书包去陪外婆,此时外婆的快乐远远大于我的快乐。我是外婆眼中最尊贵的客人,心中最期盼的亲人,每一次的相聚我们都倍加珍惜,每一次的离别我们都依依不舍。外婆跟我没有丝毫血缘关系(她虽然生育了多个子女,但无一存活下来,母亲是外婆抱养的唯一的女儿),但外婆对我那份绵绵的疼惜和宠溺却成了我生命中的至亲至爱。
外婆去世后的周末,我照例收拾书包去外婆家,母亲虽欲言又止却未加阻拦。村边没有了外婆的翘首以盼,屋里屋外见不到外婆的奔波忙碌,房前屋后听不到外婆的爽朗笑声……残酷的现实告诉我,什么是真正的生离死别、阴阳两隔。难以抑制自己的悲伤,一个人偷偷跑到几里远的外婆坟前痛哭了一场,从此便不再心心念念地恋着过往。只是,给予我太多关爱的外婆,承载我太多欢笑的乡村,却依然是我梦里梦外魂牵梦绕的所在。
责编:张萍花 图文:侯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