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表婶
表叔表婶
文/贺忠
表叔表婶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已五十多了,重孙外重孙也都到了上学的年龄,可谓儿孙满堂,乐哉悠哉。
表叔老了,这些年很少在街上看见,偶尔遇见也只是在他家的附近。两只手总是背在后面,八着两条眼,如蹒跚学步的孩子,一跬一步往前挪,身子甚至有点摇晃,似乎风一大就会被刮倒。所以,过往的车辆都会放慢速度或停下来或绕得很远。与表叔说话很费劲,每次跟他说上几句喉咙就会吼得生疼。因此,表叔也很知趣,在街上的时候,说上几句便面带微笑用手示意让我走;在他家的时候,说上几句便不做声了,就由表婶和我聊。
表叔一生很自律要强。年轻时每每从地里回来,总要将身上的土气拍打得干干净净,然后洗涮一番才肯上炕吃饭。可如今,表叔经常给表婶制造麻烦,由于大便失禁,动不动就拉在了裤里,弄得两条裤腿袜子鞋子都是,表婶非常无奈。表婶要他每当觉着想上侧所时就赶紧拉下裤子拉在院子里,然后用铁锹一铲就了事,可表叔倔,就要上侧所,就这样紧走慢走拉在了裤子里。
那次我去表叔家借耙子,准备院子里栽几畦蔬菜苗。还没推大门就听到表婶在院里数落表叔,我知道表叔又干下那事了。推开大门,见一条灰色秋裤卷在那里,卫生纸一团一团地扔了一堆,表婶还在用卫生纸擦着表叔的一双鞋。袜子在水盆里泡着。表婶让我进家,说院里的气味不好闻。而表叔呢,表婶已经给洗干净身子,换上衣服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一声不吭地坐在炕上看电视呢。见我进来,苦笑着:
“唉!人老了,挟不住了,紧跑慢跑就溜在裤里了。”
“跟你说多少回了,拉在院里拉在院里,你就是不听,就为作贱我。等我死了看谁给你弄?!”表婶生气道。
“唉!一来呀我没那习惯,更主要的是人家媳妇在一个院里住,孩子们出来进去不好看啊!”表叔一是对我说,也是在向表婶解释。
“怕啥呢表叔,这么大岁数了,如果没有表婶还不是他们给打扫?”我说。
“因此啊,我是哪里也不能去。上次外孙女开上车拉上我让去住几天,我只住了一晚,第二天早早吃了点饭,她就把我送回来了。”表婶似乎有点委屈。
“表叔,不如在家里放一个小塑料桶,套上塑料袋,完事之后把塑料袋一扔不是挺简单吗?”
“那样把家里臭得,人还能进?再说我是不习惯。”
“我早给弄上了,可他就是不那么做,你能怎地?!”表婶大声嗔道。
表叔看着我手往外一指,低声说:“她前两天输钱了!”尔后诡谲地笑了。我忍不住也笑了。笑表叔那意思是表婶这些天输钱了,借着表叔这点事发泄她心中的不快;笑表叔反咬表婶的错误以转移矛盾;还笑表叔那老态之外的纯真。
表婶头发全白了,可身体很硬实。年轻时在村里有把好力气,常被评为劳动模范,受到上级的表扬。她身高体大,说话宏亮,性格爽朗。谁都爱跟她开玩笑甚至摔跤扭打,一般怂气男人都被她追得不敢近身。如今老了,可做茶烧饭一点也不零乱,常常儿孙一大伙坐在炕上,她在地下一个人操持着那么多人的饭菜,凉的热的一样,都无可挑剔,有时碰上了也留我在家吃饭。可是表婶有一样嗜好——爱打麻将。和表婶一块的赌友有五六个,都在七十来岁。她们整整玩一年,一般都是在下午玩,玩不到尽兴不回家。我每每去表婶家时,除了了解我的近况之后话题便绕到她玩牌的那些事上了。哪一次不该打九桶、哪一次应该留三万、哪一次要是碰了二条的话马上就是一条龙了,要是成了一条龙一下能赢她们仨六块钱哪……。我对打麻将不懂,也不喜欢,只是随着表婶有时激动有时哀怨的叙述应和,插不上半句言语。这一次来表婶家想她也没时间和我摆弄那些事了,她只忙表叔那一堆“臭事”呢。
一会功夫,表婶拾掇完表叔的脏衣服鞋袜后进来,用肥皂水边洗手边说:
“再不听我的话,自己弄,我不管!”
表叔没吭声。
表婶洗完手单腿挎在炕沿边,我道明来意后问:
“婶,这几天玩得怎样?”
“三四天了没玩。”她摇摇头叹息道,“连本带利输了二十多块!清明前,大孙子给了二百块,让我玩,还说输了吭声,还给。你说孩子辛辛苦苦挣几个钱真的让我输了,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再说我也不忍心呀!”表婶顿了顿又道,“那天买菜破开一百块,我拿了十块作本,结果一下输掉九块半,第二天又拿了十五块,又输了八块多,第三天输了四块,第四天输得最少也两块多。前前后后算下来输了二十多块,你说这还怎玩呢?!”
“婶,孩子们给你钱让你玩,你就玩吧,不然你干啥呢?每天玩着还能让脑筋灵活点,不至于迟钝,表叔的起居还不得你照料?再说你们玩得本来就不大,每天下来也就三五块钱,天天玩输输赢赢一年二百块足够了。”
正说话间,表婶的电话响了。
“啊!华林!”
“今天莫非家里还有事?早点吃饭,没你不红火。”电话那边说。
“我……我……”
“早点来,啊?今天梅梅又不在了。你不来就散了局了。”电话断了。
“是前面华林,让我早点吃饭上局呢。”
“我听到了,婶。”
表婶接着道:“前边这个华林,那几天也是天天输,天天输,后来好几天没上局。幸好她隔壁艳艳从女儿家回来,不然,我们就缺人歇下了。那些天呀,我是天天赢,手气特别顺,想个啥来个啥……”表婶又开始解说了,我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快十一点了说:
“婶,快准备饭饭吧,早点吃了上局。”
“呀!我吓得还怕输。”
“今天应该能赢,隔好几天了,手气一定变好了!”我给表婶鼓着气。
“这下把输出去的捞回来,再也不玩了!”表婶话音未落,表叔突然说道:
“狗改不了吃屎!”
“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都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文字编辑:王志秀 图文编辑:侯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