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义杯”第五届《中国最美游记》入围作品:榕树下​II汪震国(福建省)

2021“遵义杯”《中国最美游记》第五届文学大赛征稿启事

☆榕树下

☆汪震国(福建省)

虽然隔着宽阔的河面,但我还是能远远地望见那棵老榕树高耸的树冠,犹如一朵巨大的绿色云团漂浮在半空之中。老榕树那高大的身躯,使得远处的群山都失去了巍峨的气度,更不要说周围那些层层叠叠的楼房了。
走过梅列大桥,我就来到了老榕树下。正是仲春时节,老榕树披着满身婆娑的新绿,在上午的阳光里静静地伫立于凝紫门前。老榕树身形巨大,七八个人都围抱不过来。站在树下仰头望去,高高的枝干旁逸斜出,直指云天,充满了巨大的张力。老榕树上挂着一块福建省古树名木保护牌,由市政府2015年所立,编号350402002003。上面写着树名“小叶榕”,树龄:238年。如今整整5年时间又过去了,老榕树依然枝繁叶茂,一派生机。
根据地方志记载,老榕树的旁边就是旧时的水运码头。当年水路运输兴旺时,整个沙溪河面上帆樯林立,商贾云集。如今,随着交通工具的变更,两岸河堤的更新,水路运输已渐渐退隐到历史的深处,水运码头的建筑遗存也不见了踪影。只有所剩无几的几座古门楼还矗立在那里,只有这一棵老榕树还固守在这里,在拂过河面的阵阵春风中,轻轻地跟我们讲述着这儿曾经有过的繁华和热闹。
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初,宽阔的沙溪河面上,除了刚刚建好的列东大桥外,帮助人们来往于列西与列东两岸的,更主要的还是那座造型优美的列西浮桥。在那些难以忘记的岁月里,有多少类似我这样年纪的孩子,在列西古门楼慈祥的目光注视下,在列西浮桥上奔跑嘻戏,在沙溪河里游泳喧闹,享受着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其中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情景,就是那一棵棵树冠犹如一把把巨伞一样笼罩着地面的老榕树,和每年的夏夜那些安坐在老榕树下闲话纳凉的老人们。
一座临河的城市,如果没有一些上了年头的古树,我想那肯定会逊色不少。列西古门楼的边上,就曾经站立着好几棵树龄几百年的老榕树,它们就像一个个默默无言的守望者,守望着眼前这座美丽的山城。至今我仍然依稀记得,每当中午的阳光透过老榕树直射下来,那些光影经过枝叶的梳理,也像被古旧的时光所筛选过似的,漏下来后变得非常地古朴和浑厚。当年我们几乎都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午饭后我们几个孩子常常会聚集在老榕树下,讲故事,说笑话,尽情地聊天游玩,陪伴我们的则是叽叽喳喳的鸟鸣声。记得有一次晓军嫌鸟的鸣叫过于吵闹,忍不住捡起一块石头想驱赶一下闹得简直快吵翻天的小鸟,却没想到他的头刚刚抬起来,一泡鸟屎正好砸在他的额头上。气得晓军一边骂着粗话,一边往树上砸石头。而树上的鸟儿似乎都高兴极了,一起唱着欢快的歌儿,展翅飞远了。望着手里握着石块郁闷不已的晓军,我们几个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只能用手蒙住自己的嘴巴,躺在老榕树下的阴影里偷着乐。
当年离这棵老榕树的不远处,应该还有一棵更加古老的古榕树。也许是遇到雷击的原因,古榕树粗壮的躯干部分已经成为一个空洞,于是黝黑的树洞就成了我们孩子们游玩的乐园。我们几个经常会躲在树洞里捉迷藏。我们一会儿从树梢开口的地方侧着身子爬进树洞内,一直沿着树的躯干下滑到树的底部,然后再从位于树根的洞口爬出来;一会儿又会从树根底部的洞口钻进去,手脚并用地爬到树梢的开口处,然后再钻出来。一个中午的时光,我们几个孩子会不停地嘻嘻哈哈地围着那棵古榕树爬上爬下,还会打打闹闹地在古榕树的躯干内钻进钻出,根本不会感到有一点点的疲累,也全然没有在意弄脏了自己衣服,回家后会遭到母亲的唠叨或父亲的叱骂。
如果说中午老榕树下的时光是属于我们这些孩子们的话,那么到了夜晚时分,老榕树下则自然成了老人们聚会的场所。当年的夏夜,你只要走过列西浮桥,顺着青石板铺成的台阶拾级而上,总能看到一群群有男有女的老人安坐在老榕树下。在疏朗的月光下,他们坐在竹子做成的靠背椅上,手握蒲葵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这些老人有的喜欢独自一人静静地坐着,瘪瘪的嘴巴也紧紧地闭着,跟谁也没有搭上一句话,真可谓是人来不喜,人走不惊; 有的则围坐在一起,互相之间用固有的三明本地方言轻声地交谈着,神情极其平淡,谈的都是一些无山无水,不咸不淡的往事。今天谈的是这些内容,明天谈的也许还是这些东西。周而复始,百说不厌。我想,世界上绝大多数的老人不都是在这样的回忆中走完自己一生的?
加西亚·马尔克斯说过: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我想,能够记住的日子,那个日子里一定有着一些能够进入我们内心的事情。人的一生中,肯定会遗忘掉许许多多的事情,但也会记住许许多多的事情。在一些人看来,我们忘掉的肯定是一些不足挂齿的小事,而念念不忘的则一定是天崩地裂的大事。其实,人的一生中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平凡日常中渡过的,除了极少数的人之外,我们绝大多数人的短暂人生中,并不会遇到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偶尔遇到一些大事,然而由于它跟我们的生活离得很远,我们并没有亲身经历,也就不一定会记得住它。对于像我这样的平庸之辈来说,记住的往往都是一些寻常小事,而且这些在常人看来简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能莫名其妙地一直留在我记忆的深处,直至一生都难以忘记。
我一直坚信,大地上的万物跟人一样,都有着明亮的目光,每一棵古树乃至每一株小草都有着自己独特多样的人生。我敢肯定,眼前的这棵老榕树与我之间肯定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或者是相互陪伴、依存;或者是相互作用、依靠。这不,此刻当我又一次置身于老榕树的浓荫之下,顿时有一股从容、安静的氛围笼罩了我的全身。我有些恍惚,仿佛看到几十年前的自己与几个孩子仍在老榕树下奔跑、尖叫,尽情欢笑,似乎听到一群群老人在老榕树下聊天、发呆,不急不躁。时光荏苒,岁月漫漫,在这棵老榕树下,曾经有多少人渡过了自己人生中最宝贵的一段光阴,又有多少人是在这棵老榕树的默默注视下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如今当年那些在老榕树下玩耍过多少次的孩子有几个还能记住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又有多少个在老榕树下摆过龙门阵的老人还能再回到老榕树下继续聊天、发呆?俗话说,人是活不过一棵树的。二百多年的岁月对于我们一个人来说,真的是很长很长,长得连我们自己都根本看不到它的结尾。但是二百多年的光阴融汇于这棵老榕树上,它却依然腰身挺拔,在和煦的春风里继续摇曳着满树翠绿的新枝。此时此刻,我的内心深处尽管觉得似乎有一把被时光锈钝的锯子正在不停地来回锯着,我的情绪也在兴奋与忧伤之间来回地撕扯着,但是我并没有感到虚无与悲伤。因为在这棵老榕树的身上,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时间的存在和流逝,也直观地认识到了生命的珍贵与无常。

作者简介

汪震国,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三明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三明学院讲座教授。在《人民文学》《报告文学》《上海文学》和《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学报》等报刊发表过文学作品和文学理论文章。先后结集出版散文集三部,作品曾获《人民文学》征文二等奖等奖项。
遵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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