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林:天地一人齐白石(连载5)
天地一人齐白石(连载5)
刘晓林
(二)色飞魂绝缘刀下
——齐白石先生的篆刻
齐白石、陈师曾、陈半丁、寿石工,中国20世纪的“篆刻四家”。他们精研“六书”而巧布篆文,鬼斧神工而执刀铭石,他们在素纸以外又开辟了精彩纷呈的“点划世界”。其中,齐白石先生的“石上天地”最为广阔、最为神奇、最为有着不合乎道理的玄机。
根据现存的史料来看,他开始习练篆刻比习练书画要晚些。先生对于什么时候开始的篆刻也有些模糊:《白石印草》记始于二十岁以前,《白石老人自述》记始三十二岁;无论白石老人是在什么时间开始投身的篆刻艺术,可以肯定的是他最终在篆刻艺术上的成就是非比寻常的。在我们中国人看来,艺术一定要讲究厚积薄发。怎样才能做到或达到呢?要假尽可能多的时日。以致于许许多多的论者发出了自相矛盾的惊呼:凡高是大师啊!徐悲鸿先生走得早啊!(我在《论东西方审美标准之异同》里有详细阐述)当然,对于活了近一个世纪的人来说,即使用了60多年的时间来不间断地从事某项事情也是不能称其短的。
各类艺术间在法理上是相通的,诗书画印更是如此。像白石老人这样有着极高天赋且极其勤勉的人而言,只要在思想认识上大化融通了,还有什么可以难倒吗?他曾这样说:“从前我同陈师曾论印,谈得最投机,我们两人的见解完全相同。一句话概括,初学刻印,应该先讲篆法,次讲章法,再次讲刀法。篆法是刻印的根本,根本不明,章法、刀法就不能准确,即使刻得能够稍合规矩,品格仍是算不得高的。”此外,在涉猎精研诸家之艺、继承吸收贤达之优上,他做的也实在是令人惊叹得到位。自三十二启蒙于黎松庵、仿摹浙派丁敬黄易开始,到钩摹赵之谦,最后纵横平直、一任自然而比肩秦汉。他对自己艺术的每一个阶段都把握的如此只好,甘为“印奴”是为了做“三百印主人”。有人认为赵之谦先生的单刀直切法对齐白石篆刻的刀法影响甚大,我想当不排除白石老人曾经木工、较少地受“成法”的限制的“心性”不无关系。
对篆刻艺术,我有一比:在硬物上展现纸张之上的韵律、排列诸般大美,在芥子上呈现须弥般的披纷、绚烂诸般生机。在一定意义上讲,篆刻成就自我比书画成就自我的难度要大得多!天纵之才的齐白石做到了!!篆刻的一大难点便是章法布局,于此先生独有心得:如同他的书画一样,最大限度保留了天真与自然。“笔意”遒烈、巧中见拙;字行疏密、因势变化;奇正相融,虚实一统;现几多方硬亦存些许温润。这一切都化为了石上席卷的风云,或静或动、或兼而有之的“活”了下来。
启功先生在其《启功口述历史》中对白石老人的单刀法治印有过一段精彩描述:“他是直接把反体的印文写在石料上,对着镜子稍微调整一下。在刻一竖时,他先用刀又对着竖、向我说:“别人都是这一边一刀、那边一刀,我不,我就这么一刀。这就是刀力,这就是功力”。晚年的白石老人对着自己满意的篆刻作品发出了应有的自我赞叹:“余刊此印亦甚应手,白石不枉乃老手也,宝之。”明代王世贞在品唐宋词中留下了“一语之艳,令人魂绝;一字之功,令人色飞。”今日我要说:齐璜一刀,色飞魂绝。
(三)妙墨绝红总相宜
——齐白石的花鸟画
作为20世纪中国美术史上的坐标式人物,齐白石的全能是罕见的。他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才学游仞与诸多艺术门类,进出自如且风貌独具。尽管如此,如果我们非要在其“自留地”中挑选一下代表时,他的花鸟画是可以担当的。他“笔”下的山水、人物、篆刻、诗文、草虫自然是生机盎然,足以长留后世。而他的花鸟画则更进一步,影响甚至掌控了近百年的中国写意花鸟画的总“态势”。我不敢想象如果齐璜的艺术中少了花鸟画,其还会不会是今天你我心目中的白石老人!?
在20世纪的某一天,他在自己的内心驱使和另一位才人陈师曾的“怂恿”下开始了“变法”的征程。他告别了冷逸的青藤、八大,创立了“红花墨叶”派。在他的腕下流淌出这样的景观:以水墨黑白作为画面色彩的主干,同时作为对象背景来展开和作为内在精神来处理。墨色作为一种基调与原色的浓艳形成鲜明对比,这样使得色调更加纯化。红黑等原色在画面中的对比运用强化了视觉上的审美张力,加上老人在书法、篆刻上的非凡功力,他的作品想不气势逼人都不行了!他在对颜色的使用上无论是受了赵之谦还是吴昌硕的影响,总之他最终成就了自我的艺术。我时常感叹:向谁学并不重要,重要的学后他人很难再来学你!我们对他的花鸟画再做分析,他作品中的告别冷逸仅仅是为了变而变吗?画面中红、橙、黄等暖色频繁使用应该与老人对人生、对生活的态度有关——不息进取、体味享受,进而最终影响了他的审美取向。
上面所述墨色对比的精妙自然是老人花鸟画的重要特色。如果在墨色运用难度上做比较,墨便显得高深莫测。大艺术家李可染说过类似的话:近代美术史上宾虹翁对墨的理解最到位,而白石老则实践的最好。李可染先生对墨的思悟与践行已然高绝,他为什么还这样说?作品的优劣之于其他,最怕比较。齐璜在墨上用力尤深,淡墨淡至如皮覆水,浓墨浓至如胶覆漆;浓淡互破,玄妙纷呈。赏他的作品实在是一种无以言状的享受,墨可以分解为无穷的“阶梯”。一滴墨落于纸上便氤氲开来,当需戛然而止时、当需悠长绵延时、当需跳跃时、当需踟躇时……白石老人将这原本的“不易控”拿捏的非常到位。
“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也。”这是白石老人的造型特色,也是他在艺术上的造型观。他对点、线、面相互间的组合与拆解有着异于常人的深刻,由此生发出他在花鸟画(包括其他)构图上的独特性:平中寓奇,奇崛而柔和,柔和而浑厚,浑厚而平淡,平淡而高耸……总之,翰墨务必是艺术家内心生命律动的迹化。
妙墨绝红总相宜,齐白石的花鸟画便是极好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