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所谓的“窑曲”《探清水河》(《叹清水河》)说开去
2018年,有南开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教授匿名发表文章《相声病了,必须得治》,文中写到“还有人打着振兴传统艺术的幌子,把旧社会妓院里唱的“窑调”《叹清水河》搬上舞台。虽然此曲作为非遗的学术研究是可以的,但是照搬原词在舞台上呈现,唤起的是旧时代嫖客文化的心理联想,与新时代文化格格不入。 ”
2019年秋末,又有天津相声演员在舞台上再说《探清水河》是“窑曲”“窑调”,就是因为这首小曲在旧社会曾是青楼酒肆等下贱地方所唱。
我认为这样说很不合适。从教授学者到基层演员,将《探清水河》说成“窑曲”“窑调”,是基于两个基础:其一,这首小曲在解放前是妓院妓女经常唱的;其二,这首小曲的内容低俗。从这两个基础就将其打上侮辱性的名字“窑曲”“窑调”,是很无知的。
《探清水河》原为北京小曲。北京小曲于明清民国年间流行于社会底层的百姓大众之间,妓院青楼多有传唱,俗称“鸳鸯调”,“窑曲”。建国后,随着建国初期娼妓业的取缔,已经趋于销声匿迹。《探清水河》随着北京小曲的没落淡出大众,但在东北二人转中却保留了下来。相声界翻出《探清水河》曲目,北京小曲又渐为人知。一种曲艺形式,不能因为它曾经被演唱于妓院青楼而被标签化的一棍子打死。应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保留并创造性的发展。有一个很好的例子,就是天津时调。天津时调解放前也有许多娼妓哼唱,也曾被称为“窑曲”。解放后,艺术家王毓宝改造了天津时调,使其焕发新春,成为代表天津的一种曲艺形式。
说远一些,如果勾栏酒肆的娼妓业所用的词曲都是下三滥的东西,都要摒弃,我不知道《全宋词》,甚至《宋词三百首》要删去多少名篇。白衣卿相的柳七郎都没有被宋仁宗打入十八层地狱,还能自嘲“奉旨填词柳三变”,何况我们“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社会主义新中国。
再说《探清水河》的内容。《探清水河》又有《叹清水河》的名称。我们先了解一下曲词的内容,故事背景和大致演变。
清朝老北京京西火器营(今位于北京市海淀区),是满族的聚居区。这里住着松老三一家(松是满族汉化姓氏,不是宋老三),靠种大烟、开烟馆为生。老两口子膝下无儿,所有一女,乳名大莲。大莲长到十六岁的时候,亭亭玉立,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槛。但是松老三两口子整天吃喝玩乐,不关心女儿的婚姻大事。后来大莲与本地青年佟小六(佟也是满族汉化姓氏)偷偷相恋偷偷相爱了。他俩的幽会被大莲父母发现,被认为辱没祖宗、败坏门庭。大莲的父母就用皮鞭子把大莲打得皮开肉绽,最后大莲被逼无奈,一狠心就跳了门口的清水河。小六听说大莲跳河而死,就带着烧纸来到清水河祭奠他的大莲妹妹,并下河去探寻大莲尸体。所以《探清水河》的“探”有“探望”“探寻”之意。后有版本深化了悲剧色彩,就是佟小六在祭奠大莲后殉情也跳了河,所以也可以称为《叹清水河》,“叹”有感叹,哀叹之意。
这本是一个追求自由恋爱(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是大逆不道的),并且对爱情忠贞不渝的真实故事,怎么会有“内容低俗”一说。关键在一些人觉得原版曲词的一段有含蓄性的性描写。
我们先看看原版曲词(版本较多,大致相同,取其一)。
“桃叶那尖上尖,柳叶儿那遮满了天。在其位的这个明啊公,细听我来言呐。此事哎出在了京西蓝靛厂啊,蓝靛厂火器营儿有一个松老三。
提起了松老三,两口子卖大烟。一辈子无有儿,生了个女儿婵娟呐。小妞哎年长一十六啊,起了个乳名儿姑娘叫大莲。
姑娘叫大莲,俊俏好容颜。此鲜花无人采,琵琶断弦无人弹呐。奴好比貂蝉思吕布啊,又好比阎婆惜坐楼想张三。
太阳落了山,秋虫儿闹声喧。日思夜想的六哥哥,来在了我的门前呐。约下了今晚三更来相会啊,大莲我羞答答低头无话言。
一更鼓儿天,姑娘我泪连连。最可叹二爹娘爱抽鸦片烟呦,耽误了小奴我的婚姻事啊,青春要是过去何处找少年。
二更鼓儿发,小六儿他把墙爬。惊动了上房屋痴了心的女儿娇娃,急慌忙打开了门双扇呐,一把手拉住了心爱的小冤家。
三更鼓儿喧,月亮它照中天。好一对多情的人对坐话缠绵呐,鸳鸯呐戏水我说说心里话呀,手拉着痴情的人不住地泪涟涟。
四更鼓儿忙,二人就上了床啊。上得那牙床宽,宽去了我的衣裳啊,我二人口对口就腮贴腮啊, 六哥哥地舌头尖儿点上了我的上牙膛。
五更天大明,爹娘他知道细情。无廉耻的这个丫头哎,败坏了我的门庭呐。今日里一定要将你打呀,皮鞭子蘸凉水定打不容情。
大莲无话说,被逼就跳了河。惊动了六哥哥,来探清水河呦。亲人呐你死都是为了我呀,大莲妹妹慢点走等等六哥哥。
秋雨下连绵,霜降那清水河。好一对痴情的人 双双跳下了河呦,痴情的女子那多情的汉呐。编成了小曲儿来探清水河,编成了小曲儿来探清水河。”
作为文本,全曲曲词没有露骨的性描述,(如果有人说性描述出现在文艺作品中就是低俗,建议他去批判《红楼梦》《白鹿原》等等等等伟大著作),只是在四更天的段落中有接吻的描述,怎么能算低俗。更何况,目前的舞台演出中,几乎都删除了四更天这一段的文本,更适合于大众欣赏传播需要。
从上面的叙述可以看出,将《探清水河》说成“窑曲”,是极其恶毒的。文艺批评绝对不能标签化,污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