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人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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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大学时的一篇旧文。

中秋之夜,我和乔紫叶像两个孩子一样,在五环操场等月亮。她说,月亮一出来,我们就许愿。我说好。两个人就静静地望着天空。少顷,月亮升了上来,茶黄色的,如同一面水磨的铜镜。

“快,闭上眼睛,许个愿吧。”

我微闭双眼,两手抱拳抵着下巴,嘴里反复默祷着:“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风轻轻地吹来,拂过她的秀发,温柔地擦着我的面颊。睁开眼,月光如水如银,从九霄直下,撒落了一地。

“许的愿不能说出来,不然就不灵了。”她又水灵灵地瞧着我问,“你到底许了什么?”

“不是不能说吗?”

“悄悄告诉我,月亮不会知道的,快说嘛,到底许了什么?”

我固执地不告诉她,生怕真像她说的那样,一旦说出来就不灵了。不知为何,我变得很迷信,内心涌着莫名的不安,尽管我知道那无非是些胡思乱想。

前几天清晨去火车站接她,这种胡思乱想异常强烈,甚而至于我得不时拍自己几巴掌,才能赶跑那些混乱的想法。我盼着她回来,又害怕。万一火车追尾了怎么办,不是一辈子就见不到了么?

终于,播音员清脆的声音响起了,播报由广州开往重庆北的火车马上进站,要工作人员做好接车准备。顿时,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火车的鸣笛声传来,我站在出站口,沉浸在如期归来的幸福之中。

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我又是一阵莫名的紧张。我还能认得出她么?她呢?两个月是否能改变一个人?

终于,我看见她了,老远就看见了,没变,只是高了。人群中,她向我走来,我朝她走去。温润的朝晖,重叠了我们的影子。我问,你怎么高了,长得这么快。她笑着一拍我的脑袋,你傻啊,没看见是高跟鞋。

许完愿,我们就坐在五环操场上,看月亮,闲话中秋。晚风湿润润的,有些凉意,操场上薄雾渺渺,像是笼了一片烟。昏黄的路灯下,一切都显得那么柔和,那么温馨。月亮渐升渐高,变得越发小巧,玲珑剔透,如同一滴恋人眼角的泪。

本以为这个中秋,恐怕又是无缘月色,不料竟是这般明朗,真是意外之喜。开心之余,还是不免惆怅,或许这就是中秋望月的心情吧。

早上起来,天空确实阴阴的,像要下雨。吃过午饭,太阳懒懒地探了出来,天空明朗了许多。她说,我们去爬山吧。

天凉好个秋,正是外出的时候。我们又去了凤凰山。每次去凤凰山,我们不走正门,多是坐车到市一中,走校园围墙根下的一条林中小路。说是小路,也不小,毕竟有车辆来往。道路两旁,高大的香樟树遮空笼翠,特别清幽。

秋雨过后,走在林中小路,凉风习习,黄叶翩翻,秋味十足,分外爽朗,分外舒坦。一路走着,一路看看市一中那斑驳的围墙——苍藤虬错,枯茎当风,很有些饱经岁月的沧桑之感。

高三那年,特别是临近高考,我和同学一道翻围墙的次数越是频繁,最多的一天竟达三次以上。我并不像老师们认为的那样,翻围墙逃出去是为上网。高中的教室里,每个人课桌上都码满了书,一眼望去,根本见不到人。大家都在埋头做习题,很少有人说话。那种学习的气氛,实在让我压抑。我只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翻出围墙,我就去逛书店,坐公交环城,漫步亲水走廊,甚而至于去清江桥下找算命先生算命,目的只为跟他讲讲话。

每当我从市一中围墙外面走过,那几个逃课的叛逆青年,他们“特种部队”一般翻围墙的身姿,便又一次在我眼前晃动,不觉一阵慨然。

我指着围墙一处,告诉乔紫叶,我们当年就是从那里翻出来的。

“知道啦,你说过无数遍了。”

她有些不以为然。

“你看,那就是我们的教室。”

她便仰头看了看。

循着林中小道,逶迤直上,于香樟成排的尽头,是恩施博物馆。我和乔紫叶一道,参观过两次,再也不想进去。小小的博物馆里,陈列文物不多,有些却也很古老,比如原始人的化石,足见恩施历史之悠久,也足见恩施文明之贫瘠。

从博物馆上去,爬一段坡,就是凤凰山了。硬说山上有多好玩,也不见得,不过是有几处娱乐场地,你舍得花钱,老板就舍得让你高兴一番。乔紫叶和同学一起,玩过摩天轮。她说很吓人。我什么都没玩过,那些有什么劲,不如在林中漫步来得轻松自在。

尽管走了又走,再一次走着,我们依然东瞧瞧西看看,什么也不买,什么也不玩,单是一路手牵手地走下去,就感到是无上的幸福了。我们在乎的不是那条路,也不是路边的风景,而是在路上的心情,以及那份温馨。

岑静清幽的山中,播放着一曲古筝。遗憾的是,二胡至今没学会,不然静坐山中,拉一曲《二泉映月》,更能大快我心。漫步山中,我很是羡慕起古人来,尤其是王维。“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多惬意。

凤凰山上唯有一件事,一直很令我动心,可惜至今没能遂愿。第一次来凤凰山,是读初三那年,班上组织的一次春游。原本,老师打算领我们去市一中看看,哪知门卫不让,只得上了凤凰山。在山上,我们也只是走了走。途中,遇见一处堡垒,据介绍,是模拟野战部队打仗的场地,里面有军装,有武器,四五个人就能玩。当时我们都心驰神往,想玩一回过过瘾,奈何老师不许,怕危险。

从小,我的梦想就是当警察,那衣服,那帽子,尤其是那枪,穿在身上,拿在手里,该有多威风。如今,从军愿,警察梦,统统成了碎片。若还能和三五好友,玩一回模拟的野战,也实在有趣。

“那我们去找吧,然后打野战。”乔紫叶说。

她这话有歧义,我不觉大笑。

她一脸莫名奇妙。

“野战又怎么了?”

自从上次问我“鸡巴”是什么之后,见我如此不正常的笑,她似有所悟。

我忙说没什么,只是想笑一笑。

那是她看刘震云的小说,里面频频提到“鸡巴”这东西,她不知道是什么,便专门来问我。我顿时呛得咳嗽连连,忍不住笑,又不好告诉她,只叫她可千万不要去问别人。

她不会连那话儿都不知道吧,我实在有点惊讶。

熟悉粤语后,我才明白,她不知那话儿是有原因的。在粤语里,那话儿还停留在宋朝人的词汇里,尚未进化成家养的“鸡”,而是野生的“鸟”,发音类似“丢”。

我们走了山上山下,也没发现几年前那个堡垒,兴许已经拆了吧。

站在凤凰山的最高处,游目骋怀,顿时心胸开阔。又一次,我吟起李白的《将进酒》,或许诗不对景,但我的心跟随那气势恢宏的诗句,已经飞向了远方。

累得要命,我们下山后还跑去风雨桥看清江。靠着栏杆,迎面一股江风徐徐吹来,实在舒服。桥上有卖土家月饼的,我们驻足看了看,想买来尝尝。小贩生怕我们不买似的,大夸特跨,说是土家特产,好吃又实惠。我是土家人,真没听过土家族还有什么特产的月饼。不过,确如小贩所说,味道不错,吃了还想吃。

“那就再买吧。”

“不,留点回味,下次再来,一次吃腻了,没意思。”

她呵呵直笑,说我就爱找理由。

坐公交回学校已是四点多,各自回宿舍睡了一觉。我们又约着去吃饭,去晚点名,然后去五环操场等月亮。

坐在操场上,乔紫叶说:

“我们家每年过中秋都有很多吃的,月饼,葡萄,香蕉,柚子……摆在自家庭院中,先是拜月,再才一家人围坐着,一边吃,一边赏月。”

“那我们去买水果吧,也好有点节日的气氛。”

她说不必了。

但我看得出来,她其实还是很想把中秋过得像中秋一点。

差不多八点了,我们又出校门,去三拱桥那边的超市。她想吃的那种月饼已经卖完了,就没买。逛了一个小时左右,买了葡萄、香蕉、苹果、枣子。我们提着从南门回学校,的确感觉有了点过节的气氛。她走在前面,一蹦一跳的,像个孩子。这个中秋,就算远在异乡,不能和家人团聚,她也是无比高兴的吧。

夜色已浓,晚风吹来,伴着丝丝寒意。走到图书馆下面,突然飘来一股沁人的花香。

“啊,桂花。”

乔紫叶抬头望着夜色中的桂花树。她要折一枝,三脚两步上了台阶。

“上次折了一枝回去,放在床头,香了整整几夜呢。”

路边的桂花树较高,折不到好的。我们便走下石梯子,到大学生广场周边去寻更好的。微寒的秋夜,安静的广场上,角角落落尽是一些情侣相拥而坐。独有我们俩,在桂花树下,借着微黄的路灯,徘徊观望,寻找中意的花枝。

连日秋雨,打落了不少花瓣,有些虽未凋零,轻轻一摇,旋即随风飘落。成排成排的桂花树,要寻几枝花开正繁的,自然也容易。乔紫叶欣喜地扳过这枝,拽过那桠,闻着花香,叹息树高,只得求我援助。精挑细选,一会儿工夫,总算折了五六枝。

“够了吧。”

我们手牵手,走在秋风轻拂的夜里,去五环操场。那几枝桂花,飘落了一路芳香。

她打电话回去,她爸说可惜今年你又吃不到家里的月饼了。她说已经吃了。她爸还是固执地说,肯定没有家里的好吃。

“这个中秋你快乐吗,想不想家?”我问她。

“想家,但也很快乐。”

“为什么?”

“因为有你。”

先前茶黄色的月亮,洗尽铅华呈素姿,纯白如雪。

操场上人声喧哗,三五成堆,情侣相拥。他们或许只是迷醉于人世的欢乐,早忘了头顶那轮明月吧。肯定也有像我们一样的,在许愿,闲话,吃着瓜果,安静地望着月亮。

晚风轻轻吹来,凉意渐浓。乔紫叶躺在我怀里,安安静静望着夜空里的皓月。我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秀发,也望着那轮纯白如雪的月亮。

“你知道我许的是什么愿吗?”

“我怎么知道呢?”

“猜猜看嘛。”

她望着我,月光随着她的眼波,温暖着我全身。我抱紧了她,又在心中默默念叨着:“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

2011-9-15 于恩施民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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