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天黑以后

文/林歌

林歌,80后,文学爱好者,旅游规划师。行遍千山万水,写过四海八荒。新浪微博@林歌,公众号:握刀听雨堂

代表作:武侠系列《银月洗剑传奇》《刺世嫉邪赋》《凤凰东南飞》《光明皇帝》,青春系列《南塘》《一场游戏》《一个地方,两个姑娘》,两京系列《长安古意》《东京梦华》,诗集《江湖故句》等,计1000万字。

比如,天黑以后,天黑以后会发生些什么呢?天黑以后可能什么都会发生,也可能什么也没有发生。哦,还是先来说说我在那天天黑以后所遇到的事情吧。

那天天黑以后,我到学生处报道。其实,那天我原本不必去报道的,但是,为了能够对我所接手的那个班的情况有个大致的了解,所以,就在那天天黑以后去跟原来的辅导员进行交接。

当学生处的老于处长把班里所有学生的档案交给我的时候,特意强调了一下,让我特别注意那个叫做叶欢欢的学生。

听到这话,我有些纳闷儿,为什么要特别注意那个叫做叶欢欢的学生呢?是她叶欢欢的成绩特别好,要重点培养?是她叶欢欢是系里某个领导的亲戚,要重点照顾?还是她叶欢欢有三头六臂,要我不要轻易去惹她?

当我带着这满脑子的疑问走进班里,打算去跟那帮学生寒暄交流们相互认识的时候,突然就看到了那个传说中叫做叶欢欢的女生,然后,一下子就愣住了。

为什么愣住了呢?

呃,因为我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天黑以后的事情。

那天天黑以后——呃,这是另外一个天黑以后的故事。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毕业——那天天黑以后,我们宿舍里的几个哥们儿觉得漫漫长夜无从打发很无聊。一无聊呢,就想找点儿不无聊的事情干干。到底找什么事情做呢。于是老谢提议说,干脆,一起出去找小姐得啦。

这个想法得到所有人的赞同,这其中包括我。

虽然我当时已经有女朋友了,并且已经跟女朋友同居了,但最后我仍然跟着他们一起出去找小姐了。或许是因为我也想试试除了我女朋友以外的女人是什么样的。或许是因为我不想那帮人说我为了一朵花儿而放弃整个森林。又或许是——反正最后我就跟着那帮人来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洗头房里。

老谢好像跟这家洗头房里的老板娘很熟,一进来就跟她打情骂俏、疯言浪语、手法纯熟、应付自如,映衬得我们这帮没有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跟生瓜蛋子似的,局促不安。最后,他们终于寒暄进入了正题。

老谢说,我带哥们儿来照顾你生意了,有没有新鲜货呀?

老板娘说,有,有,都给你谢小哥留着呢。

老谢说,我们都是有品位审美观独特的,你可不要拿那些做冷板的货色推搪我们,砸了招牌呀。

老板娘说,看你谢小哥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叫来的姑娘保你满意。哦,哥几个先坐着呀,我打电话叫她们过来跟各位见见面。哦,你们几位初来乍到的小哥都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呀,妹妹型的?姐姐型的?单身的?还是已经结过婚生过孩子的?

听到这话,我猛然一愣,忍不住插了一句,结过婚生了孩子的还有做这一行的?

老板娘说,如今是市场经济嘛,赚点儿外快。怎么,小哥儿,你喜欢结过婚的?

我赶紧说,没结婚的,没结婚的。

大约是半个小时之后,老板娘打电话通知的那些姑娘陆续都到了,一个个手把手地带着我们进了包间,那架势,仿佛不是我们来挑小姐,而是小姐挑我们,真他妈的见鬼了。

跟我一起的那个姑娘虽然打扮得妖里妖气一脸的风尘气,但看得出来,她实际上并没有多大年龄。至于究竟有多大呢?没研究出来。为什么没有研究出来呢?因为当时光顾着紧张了,谁他妈还有心情研究这个呀——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第一次进这种地方嘛,没有理由不紧张呀。

结果,一紧张,完了,哆哆嗦嗦脱了衣服躺在床上叠在一起胡搅蛮缠了半天愣是没勃起来,弄得那姑娘挺烦的。她一烦呢,我更紧张了。到了最后,我觉得我把男人所有的尊严都扔在那里了,便对她说,算啦,我们还是躺着说会儿话吧。

我怕她不耐烦,便又赶紧补充说,哦,关于那个钱,我照给。

于是,我们便躺在那里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其实,自始至终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那里自说自话,因为无论我问她什么,她都总是“呃”一下,然后,埋头继续看她的杂志。

她的这种不耐烦的表情最终激怒了我。

我站起来,穿好衣服,扔了两张钞票给她,说,我走了。

那姑娘说,我们不能收钱,你下去把钱交给下面的丽丽姐。

我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你最后要去她那里拿提成,现在你留下你应得的,余下的自己交给她不就得啦。

看见我这副样子,那姑娘居然“扑哧”一下笑了,说,你这个人真好玩。

我说你才好玩呢。

那姑娘突然掀起被子的一角朝里指了指,道,现在要不要再试试?

试试就试试,要不然我这两百块钱不白花了。

于是,重整旗鼓,一鼓作气。

嘿,这次居然成功了。

故事说到这里,我想,你们已经猜出来了。没错,此刻站在我跟前的这个叫做叶欢欢的女学生就是那天天黑以后说我好玩的那个——小姐。

虽然我早就听闻过现在的很多女大学生都跑去做小姐,可是,却没有想到,这千千万万做小姐的女大学生当中的一个,居然会在很多天之后我去实习的时候成了我的学生。所以看到这里的时候,你们也许就会明白,我在看到叶欢欢居然就是那天天黑以后说我好玩的那个小姐的时候为什么会愣住了,因为这件事情一点儿也不好玩。

当然了,我之所以这样说,并不是怕叶欢欢会把那天天黑以后我去洗头房找小姐的事情传出去,对我作为一个老师教书育人的伟岸形象有损,更不是怕她把我那天天黑以后在床上不好玩的事情说出去,于我男子汉的尊严有损,而是——

唉,反正,就在我以为从此以后不会再碰到的小姐的时候,不料,在多少天之后我们居然又见面了,而且,这次还是以老师和学生的身份见面的。唉,他妈的,这事儿吧,真他妈的太邪门儿了。

不过,叶欢欢好像并没有认出我,因为当我点到她的名字让她站起来的时候,她居然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

不过,这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吧,因为干她们这一行的接触的男人实在太多了,她哪里能够都一一记住呀。

这多少让我有些安慰。

不过仔细想想,我还是觉得这事太他妈邪门儿。

我最终还是决定要跟叶欢欢好好地谈一谈了。

至于要谈些什么,心里实在没谱儿,但我就是决定要和她谈一谈了。

在那天天黑以后,我把叶欢欢叫到了走廊里。哦,不,准确的说是把她叫到了走廊尽头人比较少出没的阳台上,跟她做了一次交心的长谈。

我说叶欢欢你是哪里人?

叶欢欢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呃。

我说叶欢欢学校的生活你适不适应?

叶欢欢看了看楼下的万家灯火,继续呃。

我说叶欢欢你怎么老是旷课呀?

她又呃了一句。

我说叶欢欢……

结果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叶欢欢就回了我一句,老师,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出去做小姐呀?

我没想到叶欢欢居然这么坦白,使得我已经打好的腹稿完全无用武之地,一时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只好将脑袋转得飞快,寻找化解的对策。

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想出来。

叶欢欢说,老师,你是不是怕我把你去找小姐的事捅出去有损你人民教师高大伟岸的形象呀?你放心吧,正所谓行有行规,我不会那么不懂事的,更不会以此要挟你,因为现在我只知道你是我的老师,我是你的学生,除此而已。而且,咱们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这下你满意了吧。

说完了,转身就要走。

我在后面又叫住了她。

但是,叫住之后却又偏偏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只好在那里打太极,说,叶欢欢,那个……我觉得吧……你是否应该……

叶欢欢停下来,冷冷地瞪着我道,要怎样?不要再去卖,乖乖地做个好学生?哼,我们都从良了,你们这些闲着没事做的大少爷找谁寻欢作乐去?没有我们这些卖的低三下四地侍奉你们,你们又到哪里寻找男子汉的尊严?我知道你们总说我们这些卖的下贱,可是,你们却又偏偏喜欢在我们身上使力气,那岂不是比我们更贱?

我说叶欢欢你……

叶欢欢说,你以为我愿意出去卖?你以为我不想老老实实地呆在学校里做个乖乖女找个疼我爱我哄我的男朋友过公主一般的生活?哼,你有没有尝过为了一年上万块的学费在大街上摆摊儿被城管追着像老鼠一样到处跑的经历?你有没有试过为了多卖出一件商品儿跟同行们像狗一样当街咬个不停?你有没有试过为了可以省出一块钱而不吃早餐步行到几十公里的小商品市场去抢占一个摊位?可到头来又怎么样,累死累活仍然赚不够一个月的生活费。一个女人想读书,想考个好大学,想在毕业之后找个体面的工作出人头地,可是,面对贫困的家庭,面对昂贵的学费,你说她应该怎么办?为了争取到读书的机会,我几乎已经跟那个重男轻女的父亲断绝了父女关系,为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我也曾经试着找过一些正儿八经的工作,给人当家教,给饭店洗碗,给商店做促销,可到头来不是拿不到自己应得的工资,就是被人欺负,被臭男人占便宜,根本什么也得不到。所以,我只有放下自尊,放下一个女人应有的矜持,去沉沦,去卖。而你们这些有钱的大少爷,你们这些所谓的体面人,根本就不理解,一边在我们的身上发泄,一边又道貌岸然地对我们指责,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你们从来就不会站在我们的立场去看问题。你们以为我们真的这么下贱,愿意去卖?

我怔怔地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此刻,叶欢欢虽然没有哭,可是,我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心在流血。

我双手插 进口袋里,斜着肩膀靠在窗台上,说,叶欢欢,现在,你只需要记住,我是你的老师,你是我的学生。你目前的任务是学习,而我的任务就是给我们的每一个学生解决实际问题。关于你的困难,我会向学校反映,到时候说不定可以给你申请一份助学贷款。你当我是在为以前的事情忏悔也好,当我是在假惺惺也好。

叶欢欢冷冷地看了看我,满脸的不屑,然后,转身回了教室,留下我一个人在那里不知所措。

后来,我不知道叶欢欢究竟还有没有去过那种地方,可是,我在上课期间去班里巡堂的时候倒是经常看见她出现在前来上课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学生当中。

这让我觉得很欣慰,觉得自己的话已经对她产生了成效。

我暗暗地下定决心,如果叶欢欢真的可以不再去那种地方的话,我愿意为她争取到年底的助学金。

现在想想,我似乎太过于高估自己的说服能力了。

就在我自以为已经化解了叶欢欢的心结的时候,出事了。

那天,我正跟系里的几个老师在一楼的办公室打扑克的时候,保卫处打来电话说,一个中年男子要找我们班的学生叶欢欢,现在,跟保卫处的人吵了起来,让我去看看这究竟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我的脑袋猛然懵了一下,扔下扑克牌就往保卫处跑。

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个中年男人正像只被放完了气的橡皮轮胎一般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坐在那里,身边两个校卫一左一右地看着他防止他乱来。

看到我进来,那中年男子立刻迎了上来,拉着我的胳膊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跟我诉苦,说你们这些做老师的究竟是怎么教育学生的,你们是怎么教育学生的呀?

我一脸警惕地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中年男子说,我本来是花大价钱请叶欢欢去家里给我正在上高中的儿子补课的,可她倒好,课一点儿没补,居然勾引起了我儿子,最后还把我用来还房贷的一万多块钱给偷了,我过来就是想问问你们这些做老师的是怎么教育学生的。如果这件事你们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的话,那我就只好报警了。

听到这话,围观的几个年轻校卫立刻发出一阵嘘嘘的声音。

他们好像都知道江湖中关于叶欢欢的传闻,又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曾经亲身证实过这些传闻究竟是不是真的。

他们这帮人全都不是一帮省油的灯。

我不知道该如何跟这个男人解释,只有尽量安抚他的情绪,说,先生你不要着急,不要着急,现在,我就把叶欢欢叫过来,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地把问题说清楚。如果她真的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的话,我们一定会严重处理的。

听我这么一说,那男人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我打电话给班长。班长说叶欢欢今天没有去上课。

我打电话到宿舍,她们同舍的苏丽华说她可能去后山的麦田里写生了。

我挂掉电话,决定亲自到后山把叶欢欢抓捕归案。

当时,已经是十一月份,已经下过了好几次严霜,麦田被严霜打得黄歪歪的,犹如刚刚孵出来的小鸭小鹅,而地里那些还没有来得及刨出来的红薯秧子则被严霜打得黑乎乎的,犹如海带。

当我找到后山那块宽阔的红薯田的时候,叶欢欢正跟几个女生在低头燃起了一堆篝火烤红薯吃,弄得脸上乌漆麻黑的,吃得不亦乐乎。

看见我的突然到来,这帮女孩子居然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她们甚至连跟我客气一下都没有,仍然埋头各吃各的的,连让我没有让我一下。

我双手抱隆,就那么傻歪歪地站在她们旁边看着她们吃。

她们也不搭理我,吃完了,一抹嘴,站起来就要走。

我在后面叫住了叶欢欢。

这丫头甚至连头都没有转过来,只是冷冷地道:老是,现在我都已经被你给逼娼为良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说,叶欢欢,你……

叶欢欢猛然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我道,又怎么了?有话快说,有屁就……你到底什么事呀?

我觉得不能再跟她兜圈子了,否则,再这么兜下去只会越扯越远让她看不起。

不过,仔细想想就会觉得真他妈的够邪门的嘿,做错事的明明是她叶欢欢,我怎么这么心虚老觉得自己是坏人似的。

我说,叶欢欢,请你做家教的那个男人刚才找到了保卫处,说你偷了他们家的钱,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究竟怎么回事?

叶欢欢冷冷地道:还能怎么回事?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呗。

听到这话,我一下子就火了,说,叶欢欢,你不要老是摆出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不好?难道你真的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吗?

叶欢欢说,解释什么?如果我说我没有偷他们的钱,你信不信?

我一下子卡在那里,你……

叶欢欢耸了耸肩膀,说,看,你都不信,我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哦,对啦,那个男人是不是还说我勾引了他儿子?

我又是一怔,说,叶欢欢,你……

叶欢欢说,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我本来就是婊子,我本来就是出来卖的嘛,只是以前在外面卖,现在,换了去别人家去卖而已。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不会没有听说过吧?

她的话刚说完,我走过去就给了她一个耳刮子,恨铁不成钢地说,叶欢欢,你太不知自重了。

叶欢欢看了看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面筋擦了擦嘴角吃红薯的时候蹭上去的灰,揉成团,丢掉,看着我说,好,既然你那么想知道,告诉你也没有关系。我既没有偷他们家的钱,也没有勾引他儿子。倒是他们家的女主人勾引了她儿子的同学,然后,又用他们家本来用来还房贷的钱给那个小白脸买了一套价值不菲的衣服、电脑、手机,结果,他们在龌龊的时候正好被我给撞见了。事情的整个过程就是这样的,就看你信不信了?

说完,沿着山路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看着叶欢欢越走越远的身影,我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仍然松了口气。

我蹲下去,在路边扒拉了一堆干柴枝,随手扔到那堆叶欢欢他们刚才点起现在仍然冒着青烟的灰烬上。突然蹿起的火焰烧红了天。

我不停地往上面加木柴。

火越烧越旺,烤得我的脸噼里啪啦像是要绽开。

我四下里看了看,发现没有人,便猫着腰,钻进旁边的红薯地里,挖了几个红薯扔进火堆。

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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