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小说 | 山上的小屋
80后,祖籍湖北恩施,暂居广州,酷爱文学,业余写作。
作者简介
作者saying:这是一个恐怖小说,写于大学期间。当时准备拍成电影。朋友看后,觉得很难拍出来,就放弃了。我得承认,这个短篇的核心情节,跟《恐怖游轮》极其相似。《恐怖游轮》我看过多遍,非常喜欢。在写时,我极力绕开《恐怖游轮》,结果还是没绕开。我并没有抄袭《恐怖游轮》,只是借用了其中的某些思想架构,或许这就是本故事存在的意义。故事情节纯属虚构,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男主内心对死亡的恐惧。当时,我的一位亲人刚刚自杀不久,我非常害怕。写这个故事,也是为了把内心的恐惧交给文字,走出亲人死亡的阴影与悲痛。故事有点长,阅读时需要点耐心。
三月的一天,有些阴冷,灰蒙蒙的天空,渐渐黑了下来。张青刚下课,跟随吵嚷的人群,正下文传院的水泥阶梯,孙红打来了电话。张青顿时心里一咯噔,他迟疑着按了接听键。不错,是孙红,声音一点没变。
“我在老地方等你。”孙红冷冷地说。
张青望了望周围的人群,远远地,他似乎看见了孙红,在人群中晃动。她还是穿着红色的衣服,披肩发被风吹得稍显凌乱。
“我看见过她。每次都是天快黑的时候,每次都是穿着那件红色的衣服。”张青说。
“怎么可能,肯定是你的幻觉。”刘飞说。
“你一个人来,我不想见到别人。”孙红说。
张青盯着人群中那个红衣女生,加快了脚步。
“你为什么总是回来找我?”张青问。
“她回来找你?有这种可能吗?我看你是发疯了。”刘飞说。
“别问这么多。老地方。”孙红挂掉了电话。
“如果她哪天真的回来找我,你说我去不去?”张青问。
“我知道你很想她。但这是不可能的。”刘飞说。
嘻嘻哈哈的人群中,张青快步走着,四处寻找先前的红衣女生。天愈发的黑了,阴冷阴冷的,喧闹的校园,也显得特别冷清。张青寻找了好一会儿,又在人群中,依稀看见了个红点子。他赶紧朝红点子的方向走去。
“你肯定不能去。我说,你就别发疯了。”刘飞说。
“她要真的回来找我,我干嘛不去?”张青说。
“这可能吗?唉,算了,你竟然到了这种程度。”刘飞说。
张青穿过行政楼,穿过操场。那红点子已经转进了教师宿舍区,一闪就消失在树林中了。张青再次加快脚步,几乎跑了起来。风冷冷地吹着,他浑身一阵一阵发麻。这样跑着,他几次差点撞到了行人。他跑进了教师宿舍区。红点子已经走到了通往后山的山洞那儿。山洞在两栋教师宿舍之间,人工开凿的,穿过去,有几栋公寓楼,再穿过一个较长的山洞,也是人工开凿的,就是后山了。张青快步跑了过去。
“这很好解释,你看见的那个红衣女生,进了女生公寓。”刘飞说。
“不,我在第一个山洞口,明明看见她进了第二个山洞,她没进公寓。而且,跑出第二个山洞,拐进那条山路,我还看见了她。她的确上山了。”张青说。
张青气咻咻地爬上山。山中特别安静。当他爬到山顶,来到“老地方”,却什么也没看见,先前的红点子也不见了。他在山梁上转来转去地寻找,也不见任何踪影。
“如果你在这儿,你就出来。”张青大喊。
“她怎么可能在那儿?兄弟,你还是想开些吧。”刘飞说。
“我明明看见有人上山,就算不是她,至少也应该有别人吧。可我连个踪影都没见到。”张青说。
天黑了下来。山风呼呼地刮着。阴惨惨的天空,像是要掉下来压住大地。张青望着黑魆魆的树林深处,久久地望着树林深处。突然,他掉头就往山下跑。山风还是呼呼地刮着,树叶子哗啦哗啦地响,如同无数的脚步声,紧紧地跟在张青的身后。
“这个周末骑车去龙洞河,你去不去?”孙红问。
“我去干嘛,你们去吧。”刘飞说。
“你小子,到底去不去?”张青说。
“你说,这事是郑浩干的?你确定?”刘飞说。
“你们可别怪我,难得睡个懒觉,当然得多睡会儿。”郑浩说。
“我还是不想去,破坏你们的二人世界嘛。”刘飞说。
“郑浩也去,这下你应该去了吧。”张青说。
“睡懒觉?昨晚是不是又在通宵?”刘飞说。
“说实话,这么久以来,我一直睡不着。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张青说。
“我们都等你大半天了,好了,去租车吧。(众人骑车走在路上)今天的天气真好,难得有太阳。你们看,天空多蓝啊。我最喜欢春天还有秋天,不冷不热,特别舒服。可惜,这个城市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夏天又很突然,秋天也是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冬天冷得要命。今天的天气真好,阳光明媚,空气清新,真舒服。”孙红说。
“你是说你睡不着?”刘飞问。
“……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回到了那座小屋。勉强能睡着,又是噩梦不断。梦中,总是有谁在敲门,在大声地喊我。我知道,就是她,一定是她在敲门,一定是她在喊我。咚咚咚,一阵一阵地敲。半夜醒来,我流了一身冷汗。我害怕,真的害怕。我蒙在被子里,我捂住双耳。可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只要我一面对黑暗,我就不由自主地回到了那座小屋。我看得清清楚楚,看得太清楚了,那个人就是她,她的身后站着郑浩。对,就是郑浩。一点没错,那件事是他干的,我敢肯定。”张青说。
“山上有座小屋?你怎么知道?要不,我们上去看看吧。”孙红说。
“我根本不知道。当时,我在屋子外面。但我想,郑浩不至于这么做。”刘飞说。
“你到底去不去?”郑浩说,“真是个胆小鬼。人家女生都不怕,你还怕?就在这上面,树林遮住了看不见嘛。据传,国民党的军官陈诚——你们知道吧——来到这儿,就住在那个屋子里。你说怎么没搞成纪念馆?人家是国民党,那就是敌人,还搞什么纪念馆?屋子很小,三间土坯房,都快塌了。当初我根本不信有国民党的军官住过。是我朋友告诉我的,还指给我看大门上的五角星。真的,大门上的确有一个很大的五角星。不是红色的,有点像蓝色,蒙了一层灰尘和蜘蛛网,反正不是红色的。走嘛。真是个胆小鬼。”
“那不是五角星,是青天白日。”张青说。
“管他是五角星,还是什么青天白日,反正有那个东西。”郑浩说。
“一定是他,在梦中,我看的清清楚楚。”张青说。
“你这么说,我就根本不能相信了。”刘飞说。
“相不相信,我们上去一看就知道了嘛。(郑浩赞赏地点了点头)你们看,这龙洞河的水就是清澈。我们上去,顺便还可以去洞里玩玩。郑浩,从哪边上去?你带路。”孙红说。
“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吗?时时刻刻,我都感到她就在我的身后,紧紧地跟在我身后。我从来没有这么怕过,从来没有。是的,我简直快疯了。每天晚上,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回到了那座小屋。她在我的梦中敲门,无休无止地敲门。我在梦中也怕,也在逃跑,可我哪儿都逃不去。敲门声,就像她一样,紧紧地跟着我。她隔着门大声地喊:'你们不能把我关在这儿!’很多时候,我只听见了喊声,不知喊的是什么。有时候,我终于听清了,她喊的就是这句。你说,我们要不要再去那座小屋看看?”张青说。
“当然要进屋子里去看看。”郑浩说,“喏,那就是五角星,没骗你们吧。这肯定是国民党的五角星。你们说,一般人的房子,墙上会有五角星么?所以,我想这肯定是某个不一般的人住过的房子。要是某个共产党当年住过的,肯定早就成了纪念馆。就像当年关押过叶挺的地方,如今不就成了纪念馆么?所以,我也认为,说不定真还是陈诚当年住过的。”
“但你为什么会怀疑上郑浩?我看只是你的幻觉。警察已经审问了他。我也去交代了那天的情况。我们都不想这件事发生,可就是发生了。你还是别再折磨自己了。”刘飞说。
“这里面好大一股霉味啊,哎呀,简直熏死人了。”孙红说,“我们还是快出去吧。”
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冷得跟冬天差不多。张青独自一人,神情阴郁,落寞地走出了殡仪馆。他眼圈发黑,双眼发红,头发乱糟糟的,在雨中,没打伞,落寞地走着。殡仪馆外面的公路上,各种车辆时来时往,似乎是不想惊动什么,车辆经过几乎都不打喇叭,显得特别冷清。正对面的花圈店里坐着一个穿黑衣的老头,正勾着身子在做花圈。张青走到公交站台,呆呆地站着等车。没什么人在这儿等车。除了冷清还是冷清。风紧一阵缓一阵地吹来。张青的头发被吹得更加凌乱。他呆呆地站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什么东西在看,又显得非常空洞。有人在喊:“喂,等一下,等一下。”他才恍然发觉,公交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随即,两个人跑了过来。等他们慌里慌张地上了车,张青才迈开步子,动作迟缓而又机械。他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眼神还是呆呆地看着什么,显得非常空洞。突然,他像是噩梦惊醒一般,猛地扭过头去,透过车窗玻璃——玻璃上蒙了一层水气,他赶紧擦了一块,回望殡仪馆。瓦灰色的天空下,殡仪馆的屋顶也呈瓦灰色,如同一列列棺材停放在山脚下。整个殡仪馆,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中。公交车毫不留情地跑向下一个站台,一个转弯,殡仪馆立马消失了,被遮挡在了群山之中。张青还是扭着头,死死地盯着殡仪馆消失的那个方向,而出现在眼前的,已经是一处又一处的农田和山坡了。起先,他不住地擦着窗玻璃,当殡仪馆消失以后,他不再擦了,只是望着外面呆呆地出神。他的眼睛,似乎是在死盯着看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很快,窗玻璃上又蒙上了一层水气。他扭过头来,靠在座位上,双目失神,表情冷漠。
不管什么时候,郑浩恐怕也不会忘记那天在小屋中的情景。小屋里光线不足,特别昏暗,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味。也不光是霉味,兴许还有老鼠的屎尿味,蜘蛛的屎尿味,蟑螂的屎尿味。
“我们还是出去吧。”孙红说。
“那你们为什么不出来?”警察问。
“忙什么,难不成你们真害怕?”郑浩说,“既然都说是国民党的军官当年住过的,我们来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搞不好,真有什么重大发现。”
屋子里空荡荡的,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郑浩走走停停,左顾右盼,时不时踢踢脚下的泥土,真像是在寻找什么。孙红走在中间,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张青和刘飞殿后,也在好奇地打量着屋子。他们在堂屋里转了转,就进了里面的屋子,应该是卧室吧,还是空荡荡的。不过,在一个墙角,有烟熏的痕迹,墙上还写着“某某某某到此一游”。正对面的墙角,蹲着一扇石磨。郑浩走过去踢了踢。
“也就是说,事情是在灶房发生的?当时,你在哪儿?他们在哪儿?你们所有人是不是都在一起?”警察问。
“对,郑浩就站在她的后面,我看得清清楚楚。”张青说。
“没错,他们都出去了,就我和孙红在灶房。”郑浩说。
“但这并不能证明,当然,郑浩有嫌疑,但并不能证明就是他干的。这是你的幻觉,是你把梦中的情景当真了。”刘飞说。
房间都很小,一间一间,也是用泥土墙隔成。墙体剥落得厉害,残留着斑斑痕迹。屋上的瓦片碎了一些,从碎瓦的豁口,砸进一缕缕的天光。众人在卧室逗留了一会儿,便从一道低矮的门,进了最后一间房。这间房比较大,与正房呈直角延伸了出去。房间的一半是楼板房,下面可能是猪圈。这是土家吊脚楼的结构。房间里有灶台,有水缸。楼板与地面的交界处,开了一个长方形的口子,一条石阶延伸了下去。下面黑洞洞的,依稀能看见一些滚落的石头。楼板破损不堪,大多已被抽掉。
“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郑浩说,“你们难道不知道,宝藏往往就藏在很少有人会去的地方。”
“我怎么觉得好恐怖。我们还是出去吧。”孙红说。
“你们敢不敢,从这条石梯子下去看看,你们敢不敢?”郑浩说。
“她走下了那条石梯子,高跟鞋的声音特别响亮。”张青说,“她一直走了下去,越走越快,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她消失了,红色的衣服完全消失了。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黑洞洞的楼梯口,张得大大的,静悄悄地延伸了下去。突然,有人上来了,高跟鞋踏得石梯子咚咚咚直响,节奏非常急促,声音越来越响。我看不见任何人影,只听到高跟鞋的声音,只看到黑洞洞的往下延伸的楼梯。然后,响起了敲门声,一遍又一遍地敲。她在喊,是她在喊——不要把我关在里面,放我出去,你们快来放我出去。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在灶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俩为什么出去了?而你和孙红为什么仍旧留在那里?”警察问。
“我看,我们还是出去吧,这里面黑咕隆咚的,感觉好诡异。说实话,我身上有点发麻。”刘飞说。
“每天晚上被噩梦惊醒,我浑身哆嗦。”张青说,“时时刻刻,我感觉她就在我的身后,紧紧地跟在我身后。”
“我也害怕。”孙红说,“但我还真想下去看看。”
“事发的一瞬间,你在哪个位置?”警察问。
“我想,当时我已经走出了屋子,站在了场院里。”刘飞说,“不知过了多久,反正时间不长,就传来了郑浩和孙红的尖叫声。你不是没出来吗?”
“我在卧室。”张青说。
张青见刘飞掉头走了,也打算出去。他望了望孙红。孙红站在楼梯口,向下张望。郑浩站在她后面。他环眼打量了一番,就退到了卧室。烟熏的墙角一侧,除了写着“某某某某到此一游”,还写着一些别的。字迹比较小,已经模糊,仔细看,方能辨认出一些。张青佝着身子辨认起来——天*冷***烧****幸福******温暖****我们***准备***再见吧*****。他吃力地辨认着,越看心里越是发虚。这些字是谁写的,什么时候写的,他内心很疑惑。当他吹开灰尘看清完整的一句——我们永远相爱——时,不知为什么,内心恐慌到了极点。
“我当时也害怕,只是假装大胆。”郑浩说,“其实,我根本不想下去。没想到,孙红竟然真的要下去。”
“我还真想下去看看。你去不去,郑浩?”孙红说。
“你们根本就不应该到那儿去。”警察说。
“你为什么这么说?你说我们遭到诅咒?你真相信死人能有什么特别的力量,并且施加到活人身上?这都是无稽之谈。”刘飞说,“我看,你是太想她了,内心太愧疚了。正是你的愧疚心理,你才永远摆脱不了她。是你缠住了她,而不是她缠住了你。”
“为什么这么说?你们知不知道,”警察说,“在那个屋子里有一对青年男女自杀了。这事发生在十多年前。”
“这个周末,我们去龙洞河骑车怎么样?”孙红说。
张青有些神思恍惚:“去龙洞河,干嘛又去龙洞河?”
“你到底去不去?”郑浩说。
“人家的二人世界,不好打扰嘛。”刘飞说。
“唉,你怎么才来啊,不是说好八点半,都九点了。等了你半天。”孙红说。
“他又要说:'难得睡个懒觉……’”张青心想。
“睡懒觉?昨晚是不是又在通宵?”刘飞说。
“走吧,租车去。”孙红说。
他们骑着车,很快就到了龙洞河。这样阳光明媚的日子,骑车外出的人还真不少,多半是学校的学生。河边停满了自行车。他们涉水爬坡,朝瀑布下的水潭走去。一路上,三三两两的,全是来此游玩的学生。他们爬上坡,站在水潭边的一棵桂花树下。潭中的水很平静。
龙洞河的水是从洞里流出来的。洞在山上,水从洞中涌出,扑下十多丈的悬崖,形成一条瀑布。悬崖下冲积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潭。龙洞分为内洞和外洞,呈两极阶梯状。外洞十分开阔,洞中沙地可以去玩。内洞和外洞差不多构成直角,站在外洞根本看不见,须得上山。在一个山洼子里,有两个绿悠悠的水潭。一个是内洞流出的水天然形成的,再扑而直下,流进外洞。一个是电站的蓄水池。内洞流出的水几乎全被拦截,流进了蓄水池,然后顺着一根粗大的水泥管道,冲进电站的机房,成为运转发电机的动能。
张青正在仰望着悬崖上的龙洞,神思愈发恍惚。这时,他听见孙红在大声地说:“山上有座小屋?你怎么知道?我们上去看看吧。”
张青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样,赶紧说:“不,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你去过?”孙红问。
“没有……”张青说。
“你到底去不去?真是个胆小鬼。”郑浩说,“人家女生都不怕,你还怕?就在这上面,树林遮住了看不见嘛。据传,国民党的军官陈诚——你们知道吧——来到这儿,就住在那个屋子里。你说怎么没搞成纪念馆?人家是国民党,那就是敌人。还搞什么纪念馆?屋子很小,三间土坯房,都快塌了。我当初根本不信有国民党的军官住过。是我朋友告诉我的,还指给我看大门上的五角星。真的,大门上的确有一个很大的五角星……”
张青在一旁听着,恍惚的神情,好像根本没在听。刘飞和孙红露出一脸神往。郑浩讲得唾沫横飞。张青掉头四顾地看了看,一切似乎都那么充满了生机,毫无异样。所有的学生也都嘻嘻哈哈的笑着,毫无异样。
“……我以前没进去过,这回,我们一定得想办法撬开大门,进去看看……“郑浩还在说。
张青阴沉着脸,坚决说道:“我们不能去。”
“……走嘛,真是个胆小鬼。”郑浩掉头对着他。
“我有点不相信……”刘飞说。
“相不相信,我们上去一看就知道了嘛。你们看,这龙洞河的水,就是清澈。我们上去,顺便还可以去洞里玩玩。郑浩,从哪边上去?你带路。”孙红说。
张青想阻止他们,却阻止不了。郑浩在前面带路,还在大说特说山上的小屋。他们沿着一条满是枯草的小路上山。走到一个岔路口。郑浩站住了,问道:“从这边横穿过去可以进洞,你们走过没有?”
“怎么没走过。”孙红说,“去小屋,是不是从这条路直上?”
张青朝去龙洞的路望了望,山洼子里有一块平地,平地中央,有一座双人坟,坟前并排两块墓碑十分高大,两侧的石狮子被遮住了,看不见,墓碑也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山风呼呼地吹着,特别阴森。
他们又爬起了山路。山路两旁长着挺拔的大树。爬着爬着,他们完全爬进了深山里。在山里,一会儿往上爬,一会儿直走,一会儿转弯。郑浩终于指着前方说:
“看见没?就是那里。”
众人走到小屋前面,都有些兴奋,仿佛是一次重大发现。唯有张青的脸色很难看,显得焦虑不安。他拉了拉孙红,说:“我们还是下去吧。”
“当然要进屋子去看看。”郑浩说,“喏,那就是五角星,没骗你们吧。你说是什么鬼青天白日,看着还真像个太阳。走,我们进去。”
“他妈的,我们不能进去!”张青突然对着郑浩大吼。
“喂,你什么意思。你不进去,我可要进去。”郑浩反驳道。
“你到底怎么了,干嘛发火?”孙红说。
大门已经不见了,不知被谁弄走了。郑浩径直走了进去。
“这里面好大一股霉味啊,哎呀,简直熏死人了。”孙红说,“我们还是出去吧。”
“忙什么,难不成你们真害怕?”郑浩说,“既然都说是国民党的军官住过的,我们来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搞不好,还真有什么重大发现。”
郑浩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走走停停,左顾右盼,不时地踢踢脚下的泥土,真像是在寻找什么。孙红走在中间,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张青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似乎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刘飞走在最后面,也带着一些好奇的样子。郑浩看了看墙角烟熏的痕迹,又踢了踢另一个墙角的一扇石磨,转身朝低矮的门走去。
“不能进去!”张青大喝道。
“我说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存心吓唬人是不是?”郑浩说。
“他妈的,我说不能进去,就不能进去!”张青抓过孙红的手,扭头要走。
“你到底怎么了?”孙红问。
“我看他多半发疯了,总是疑神疑鬼的。”郑浩说。
“我告诉你,你要进你自己进,别扯上我们。”张青怒气冲冲地说。
“进去看看又怎么了,你真是。”孙红说。
郑浩独自进去了。
孙红望着张青说:“我们也进去看看。”说着她也进去了。
随即,刘飞也进去了。张青阴沉着脸色,只好疑疑惑惑地进去了。
孙红站在黑洞洞的楼梯口,向下张望。郑浩站在她身后。
“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郑浩说,“你们难道不知道,宝藏往往都藏在很少有人会去的地方?”
“我怎么觉得好恐怖。”孙红说,“我们还是出去吧。”
“你们敢不敢,从这条石梯子下去看看,你们敢不敢?”郑浩说。
“喂,我看,我们还是出去吧,这里面黑咕隆咚的,感觉好诡异。说实话,我身上有点发麻。”刘飞说。
“我也害怕,”孙红说,“但我还真想下去看看。”
张青在发抖,一双眼睛惊恐地打量着四周,最后锁定在郑浩和孙红身上。他沉默不语,惊恐的眼神中,渐渐升起了一股仇恨。刘飞已经悄无声息地出去了。孙红站在黑洞洞的楼梯口,仍在向下张望。郑浩站在他后面。
“走,我们下去看看。”孙红说。
“不能下去。”张青喊了一声。
同时,他一个箭步蹿了过去,把郑浩猛地推开。郑浩几个踉跄,一声惊叫,滚下了楼梯。几乎是在同一个瞬间,孙红也发出了一阵惊叫。
等刘飞跑进来,一切都安静了。他看见张青和孙红呆呆地站在楼梯口。
“发生了什么事?”刘飞问。
两人还是呆呆地站在楼梯口,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第二天黄昏,张青独自一人,慢吞吞地走进了后山。他爬上山顶,望着暗沉沉的远方出神。
孙红从树林中走了出来,她还是穿着红色的衣服,安安静静地走到张青身边。张青似乎没有察觉,依旧望着暗沉沉的远方出神。孙红也没说话,安安静静地站在张青身边,也像是在望着暗沉沉的远方出神。
远方是连绵的群山,灰蒙蒙的一片混沌中,拉出一条长长的地平线。天边飘着几朵乌云,还在一朵一朵地飘来,终于赶走了仅有的几丝亮光。天色渐渐的黑了。
“你为什么总是要回来找我?”孙红问,眼睛望着远方。
“我放不下你。”张青说,眼睛望着远方。
“你要接受这个事实。”孙红说。
“我知道,可我放不下你。”张青说。
“你有没有听到一种声音?你听,又来了,这种声音又来了。”孙红说,“你听到没有?是两个人对话的声音。可以听得出来,是一男一女。你听,又来了,你听到没有?”
“没有,我只听到了你的声音。”张青说。
“我听到过几次了。每次听到,都那么清晰,简直像是有人凑到我耳边说的。今天,我又听到了。”孙红说,“你听——
“男的说:'他们又来了。’
“女的说:'他们又来打扰我们了。’
“男的说:'真拿他们没办法。’
“女的说:'希望他们不会太久,我简直受够了。’
“男的说:'他们好像吵起来了,莫非要打架。你听,他们吵得多么激烈。’
“女的说:'很快就会过去的。’
“你听到这声音没有?”
“没有,我只听到你的声音。”张青说。
“这声音显得特别陈旧,虽然在我的耳边那么清晰,却显得相当陈旧,像是在某个房间里关了几十年。刚开始,我还感到有点害怕,次数一多,也就习惯了。你难道一次都没听到过?”孙红说。
“对,我一次都没听到过。”张青说。
“这声音不光听起来特别陈旧,似乎还有一股发霉的味道。你听——
“男的又在说:'我听见有什么滚下了楼梯。’
“女的说:'管它什么滚下了楼梯,睡觉吧。’
“男的说:'这一觉,我睡了这么多年,不想再睡了。可惜我出不去,真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滚下了楼梯。’
“女的说:'你还是这样,对什么事都好奇。好奇心是不好的。还是安心睡觉吧。’
“男的说:'我已经睡够了。你难道不想出去看看?’
“女的说:'有什么好看的。那边的事我已经看够了,再也不想关心了。我们来这儿,不就为了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吗?怎么,你耐不住了?’
“男的说:'这样的日子都十多年了,何时是个头啊。’
“女的说:'这么说,在这儿你还是过得不开心?’
“男的说:'我这人总是这样,希望生活永远是新鲜的。你说,他们为什么要吵吵闹闹呢?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在那边过得不开心,我们在这边也不好受?’
“女的说:'你可别扯上我。’
“对了,这种声音还有一种泥土的味道,腐烂过的泥土味。你还是没听到?”孙红说。
“没有,我只听到你的声音。”张青说。
微微的暮色中,山顶上透着一点光亮。灰蒙蒙的光亮,近乎黑暗。张青和孙红肩并肩地站着。山风一吹,孙红的披肩发朝着一个方向飘拂而去,像是要被什么一把揪走,又像是要紧紧地抓住风的形状。
“今后,你不要再回来找我了吧。”孙红说。
“我放不下你。”张青说。
孙红突然扭过头来,双手搭在张青的肩上,毅然决然地说:“你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一直不接受这个事实。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事实——你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能接受?从此之后,你不要再回来找我,好吗?”
张青望着已经昏暗一片的远方出神。孙红的红衣服,在微弱的暮色中,如同一颗火焰,静静地在张青的身边燃烧。
张青去找刘飞。刘飞靠在桂园广场的栏杆上。此处很开阔,能一眼望到天边。广场上没什么人,非常冷清。
刘飞靠在栏杆上,一动不动。他的背影显得很瘦弱。天空还是那么灰蒙蒙的,板着阴郁的面孔。刘飞望了望张青,随即扭过头去,依然很平静地靠在栏杆上,连姿势都没变。张青抽出两根烟,一根递给刘飞。两人抽着烟,保持着沉默。张青望着扩散的烟雾出神,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刘飞还是先前那副摸样,好像张青不开口,就别指望他会说什么。
张青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烟雾,平静地问:“我到底死了没有?”
“我想我已经死了。但你得告诉我,我是怎么死的?”郑浩说。
“我看见你滚下了楼梯。”孙红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郑浩问。
“我不知道。”刘飞说。
“我见到孙红了,在后山的山顶上,那是我们经常去的地方。”张青说,“你说说,我到底死了没有?”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看见你滚下了楼梯。”孙红说,“黑洞洞的楼梯,你滚了下去,我再也没有见到你。现在,我也看不见你,你能不能看见我?你的声音没变,但有一股腐烂的味道。这种腐烂的声音,我不止一次听到过,是一男一女。他们的声音除了有股腐烂的味道,还显得特别陈旧,像是在某个房间里关了几十年。你能不能听到这声音?”
“我听到了,但听不清,一片咕咕哝哝的,像是在接听信号很弱的手机。时时刻刻,我都感到自己在下沉,下沉,无限地下沉。四周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我有点害怕。尤其是,太孤独了,真的太孤独了。你感觉怎么样?”郑浩说。
“我不害怕,一点都不怕了。我只是越来越搞不明白。”张青说,“那天,孙红告诉我,她说我已经死了,求我不要老是去找她。我究竟死了没有?”
刘飞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了。他掉头对着张青,用着不想再解释的口吻说:“这真的不重要,完全不重要。”
“什么东西才是他妈的重要的。”张青恼火地说,也吸了最后一口烟。
“什么都不重要了,”郑浩说,“我觉得,对我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这次我听清楚了。——
“男的在说:'他们又来了。’
“女的说:'他们又来打扰我们了。’
“男的说:'他们这是瞎折腾。’
“女的说:'我看也是。’
“这声音很陈旧,但特别清晰,就像是谁凑到我耳边说的。你听见没有?”
“我当然听见了。”孙红说,“刚开始,我挺讨厌这声音的。渐渐的,也就习惯了。到后来,我已经有些期待这声音了。你一天在做些什么?我是整天都在游荡,没一个去处。我真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却没有一个去处。我也觉得,什么对我都不重要了。可我还是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
“你是不是还在做噩梦?”刘飞说。
“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了。”张青说,“我觉得,这个世界并不真实。我甚至不知道,此时此刻,是你在我的梦中,还是我在你的梦中,抑或,我们都在现实中。”
突然之间,张青感觉自己站在了某个楼顶。他扭头看了看,果然身处一个楼顶,四周一片昏沉沉的,依稀透着一点亮光。刘飞还是靠在栏杆上,只是换成了楼顶的护栏。张青朝下望了望,黑洞洞的,扭头对刘飞说:“我想跳下去。如果我真的死了,顶多再死一次。如果我们是在梦中,就会醒来。”
“如果你既没有死,我们也不是在梦中呢?”刘飞说。
“或许只有这样,我才能回去。”张青说,“我已经想好了,一定要再回去一次。对,只有这样,事情才有可能改变。”
张青翻过护栏,纵身一跃,跳了下去。刘飞还是靠在护栏上,望着张青急速下坠的身影,神情很安详。
孙红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靠在刘飞肩膀上,一脸阴郁的悲伤。
“这个周末骑车去龙洞河,你去不去?”孙红说。
“我去干嘛,你们去吧。”刘飞说。
“你小子,到底去不去?”张青说。
“我可不想去,破坏你们的二人世界。”刘飞说。
“郑浩也去,这下你应该去了吧。”张青说。
“唉,你怎么才来啊,不是说好了八点半,都九点了。等了你半天……”孙红说。
“快,我们去租车。”张青有些心神不宁,像是在赶时间。
“喂,老板,租三辆车……”孙红说。
张青骑得飞快。孙红抱着他的腰,紧紧地靠着他的后背。阳光明媚,外出的人很多。去龙洞河的路上,来来往往的,几乎全是自行车。很快,他们就到了龙洞河。张青锁了车,翻身就走。
“喂,你走那么快干嘛?”孙红问。
“去山上,快点,我们要去山上。”张青说。
“去山上?干嘛去山上?”孙红问。
“去山上的小屋。”张青说。
“山上有小屋?”孙红问。
“对,山上是有一个小屋。”郑浩说,“据传……”
“哎呀,你少废话了,就别再说什么国民党的军官陈诚住过那个屋子了。”张青没好气地说。
“你这人,这人,”郑浩说,“简直莫名其妙。”
张青已经在前面走了。
“喂,你能不能慢点?”孙红在后面喊,一面喘着粗气。
张青停下来等他们。
郑浩还在说:“……我当初根本不信有国民党的军官住过。是我朋友告诉我的,还只给我看大门上的五角星。真的,大门的上面的确有一个五角星……”
“你们能不能快点,我赶时间。”张青神色有些慌张。
“你要去小屋干嘛,这么慌里慌张的?”孙红问。
张青没回答,掉头又开始登山了。
没多久,郑浩指了指前方,说:“喏,就在那儿,几步就到了。”
他们来到小屋前,一个个都走得气喘吁吁的。孙红双手撑腰,弯着身子喘粗气,像是剧烈运动过一样。
郑浩一边喘着气,一边指着大门上方说:“喏,那就是五角星,没骗你们吧。这肯定是国民党的五角星……”
突然,从屋子里传出凄厉的喊救命的声音,短暂而又急促,像刚喊出声就被掐住了脖子似的。众人都惊呆了。紧接着,又喊了一声。
“这是谁在喊?”张青极力镇定着自己。
“这不是你在喊吗?”郑浩说。
过了一会儿,又喊了一声,这一声很微弱。
“对,是你在喊。”刘飞说。
郑浩冲了进去,刘飞冲了进去,孙红也跟着冲了进去。随即,传来一阵惊叫声。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张青大吼道。他的吼声像是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
他穿过卧室,跑进灶房。郑浩他们都站在黑洞洞的楼梯口。灶房里很安静。昏暗的室内,孙红的红衣服显得格外刺目。
张青又吼了一声:“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红猛地掉过头来,大声说:“果然是你,果然是你在喊救命。”她边说边笑了起来,连身子都笑弯了下去。
郑浩和刘飞跟着也大笑起来。三个人都望着张青哈哈大笑。
“是你在喊救命,我说是你嘛。”郑浩说,“你看,你已经死了,尸体躺在这儿,真难看。”他边说边笑,也笑弯了身子。
张青这才看见,地上的确躺着一具尸体,在三个人的背后。张青跑过去,分开孙红和郑浩,看清了尸体。尸体已经血肉模糊,十分难看。张青盯着血迹斑斑的面孔看了看,尽管他第一眼就认出了是自己,但还是盯着反复看。郑浩他们还在放声的大笑。
“他妈的,你们笑什么!”张青大吼。
这一吼,郑浩他们猛地不见了,像是蒸发成了空气。但笑声还是在屋子里回荡,而且越来越响亮,同时又感觉越来越遥远。
张青转身就跑,跑出小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惊魂甫定,他往山下一望,看见了一个红点子闪了闪。很快,树林中出现了一群人。他认出了郑浩,认出了孙红,认出了刘飞,也认出了自己。他们似乎是在一路闲谈地朝小屋走上来。张青顿时着了慌。他赶紧跑进屋里去,一看,那具尸体仍然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这时,他听见了郑浩的说话声:“喏,那就是五角星,没骗你们吧……”
突然,地上的尸体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掐住了张青的脖子。张青挣扎着,也一把掐住了对方的脖子,一面拼命地喊出了一声救命。对方使足了劲,掐得他喊不出声来。他拼命挣扎,顺手抄到了一件东西。他根本不管是什么东西,就狠狠地朝对方的头上砸去。他又喊了一声救命。对方还是使劲地掐住他。他狠狠地砸对方的头,拼着命再喊了一声救命,声音已经很微弱。他能感到,对方的血喷了自己满身满脸。慢慢的,对方的手终于松开了些。他使出浑身的力气,猛地把对方一推,就推下了黑洞洞的楼梯。他也昏昏沉沉地倒在了地上。
又一个黄昏,张青独自一人,慢吞吞地走进后山。他爬上山坡,望着暗沉沉的远方出神。
孙红从树林中走了出来,她还是穿着红色的衣服,安安静静地走到张青身边。张青似乎没有察觉,依旧望着暗沉沉的远方出神。孙红也没说话,安安静静地站在张青身边,也像是在望着暗沉沉的远方出神。
过了良久,孙红平静地说:“你有没有听到一种声音?这种声音显得特别陈旧,有一股腐烂的味道,像是在某个房间里关了几十年了。”
“是的,我听到了。”刘飞说,“跟听收音机差不多。只是每天都讲着无关紧要的话,听久了,怪没意思的。”
“你能指望两个人说话说出不一样的东西么?”郑浩说。
“你听,”刘飞说,“男的在说:'看来,一切都应该结束了。’
“女的说:'我早就说过,他们折腾去折腾来,总会结束的。’
“男的说:'我们的生活又归于平静了。’
“女的说:'是的,我们的生活又归于平静了。不过也难说,搞不好又会有谁来打扰。他们总是不让我们安静。’
“男的说:'至少暂时归于平静了。’
“你听见没有?”
“我当然早就听到了。”孙红说,“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说点别的?似乎生活中,就只能说这些。我在问你,你能不能听到这种声音,你还没有回答我。”
“我走遍了各个地方,想图个安身立命的所在,他们总是不给我答复。”郑浩说,“我不想整天就这么飘来飘去,日子过得一点也不踏实。最好能找份比较满意的事做做。他们总是不给我答复。”
“他们就是这样,不管什么事都推来推去。”刘飞说。
张青望着暗沉沉的远方,一声不吭。远方还是那些连绵的群山,灰蒙蒙的一片混沌中,拉出一条长长的地平线。黑夜从连绵的群山中升起来,从阴森森的树林里升起来。灰蒙蒙的亮光中,孙红的红衣服如同一颗火焰,在张青的身边静静地燃烧。风刮着树叶,呼啦呼啦地响。透过树林,能依稀看见城市的灯火。偶尔传来的车声,像是跑了几十里路,显得微弱而又虚飘。
孙红再问了一遍:“你听见那种声音没有?”
“是的,我听见了。”张青说。
他倒在地上,听见模模糊糊的声音,有人进来了。他艰难地往石梯子下面爬,躲在昏黑的石梯子下面。
他听见了郑浩的声音:“有血迹,你们看,有血迹,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红的脸出现楼梯口昏暗的亮光中,在朝下面看。
刘飞在说:“我明明听见是你在喊救命,那声音就是你。”
“怎么可能是我?”张青很恼火,“我不是跟你们站在一起的?”
“但那声音听起来真的是你,”孙红说,“我简直不敢相信……”
众人在上面议论纷纷,发生了争执。他躲在石梯子下面,身上渐渐恢复了力气。上面的人还在争执,结果刘飞和张青出去了。郑浩要下石梯子看看究竟。他站在昏暗的亮光中,朝下面望着。他身后,依稀能看见孙红的身影。郑浩走下了石梯子,走得很慢。孙红在后面看着他。
他躲在石梯子下面,听着郑浩一步一步下来的声音。然后,他猛地冲了上去,一把揪住郑浩,拉进了黑暗中。郑浩大声尖叫,拼命反抗。孙红也大声尖叫。
两人扭打起来。只听见轰隆一声,一个人滚下了石梯子。
刘飞和张青进来了。
孙红语无伦次,尖声大叫。
张青愤怒,冲着石梯子大喊。
他躲在下面,准备着发动攻击。
张青和刘飞两人走下石梯子,气势汹汹的,大声吼叫。
他冲了上去。三人扭打起来。几声惨叫,随着轰隆的坠落声,一切归于寂静。
孙红还在尖叫。
他一步一步地走上石梯,浑身是血,站在楼梯口,平静地看着孙红。
孙红步步后退,尖叫着,双手抱在胸前。
突然,孙红向前冲了几步,朝他使劲的尖叫,似乎是在表示威胁和抗议。他一动不动,平静地看着她。
孙红又步步后退,尖叫着哭泣。
他慢慢地走近她。
“别过来,你别过来!”孙红声嘶力竭。
他慢慢地走近她。
孙红抓住了一块石头,冲上来,使劲砸向他。
他躲闪着,被逼着快速后退,退到楼梯口,他站住了。
孙红不顾一切地砸他。
他看着凶神恶煞的孙红,一把抓了过去,抓住了她的手,使劲一摔。孙红倒地,紧接着,身子直接从破烂的楼板洞里坠下去。轰隆一声,整个房间霎时一片死寂。
他打着打火机,跑下黑洞洞的石梯。透过微弱的火光,他看见孙红浑身血迹,在地上慢慢爬,爬向墙角。
墙角堆满了尸体,全是孙红的,各种姿势匍匐在地。
孙红眼神里流露出极度的恐慌,嘴角哆嗦,爬到尸堆里,躺下来。
打火机的光摇摇曳曳,照亮小块黑暗。
他慢慢走过去。
孙红用手捂着脸,嘴唇哆嗦,眼泪颤抖着流。
他一步步后退,跑上石梯,跑出房间,站在外面,看着四周的树木,望着山下的龙洞河。天色不早了,山上偶尔传来几声鸟叫,很安静。
他沿着山路走到龙洞里,仔细地洗掉了身上的血污,开始下山。
他走到经常放自行车的大树下。那儿果然停放着几辆自行车。他掏出钥匙,走向认定的那辆车,一开,锁就开了。他骑着车,朝学校飞奔而去。
路上,他碰见两个人,一个穿白衣,一个穿黑衣,站在马路边,平静地望着他。他飞快地骑行着。两人向他招了招手,露出微笑。他没有停,飞快地骑过去。跑出去了很远,他回头,看见两个人还是站在路边。
天已经快黑了。
他将自行车扔在公路边,快步走回学校,向宿舍楼径直走去。
途径操场时,他看见在一棵梧桐树下,有一对情侣相拥而抱。女的穿着一件红衣服,在黑夜里的路灯下特别显眼。他驻足一看,红衣女生像是孙红。他一闪,闪进了黑影里,躲起来,仔细观察。红衣女生的确是孙红,男的是郑浩。两人搂抱在一起,站在楼灯光下。
很快,从黑暗中走出一个人。他认出,是另一个自己。
张青跟郑浩打了起来。
孙红在一旁又叫又哭。
郑浩走了。
张青拉住要走的孙红,甩手几耳光。
孙红哭叫着,转身跑走了。
张青独自一人站在路灯光下。
他找到一块溜尖石头,蹲在角落里等着。等孙红走远了,他慢慢地靠近另一个自己,用石头,猛劲地砸脑袋,一下一下地砸死。梧桐树下停着一辆推垃圾的车。他推过来,将尸体放进车斗,扫了几把落叶,撒在尸体上。
他推着垃圾车穿过冷清的教师宿舍,穿过山洞,从后山出去,来到龙洞河边。黑夜里,寂静的河边,一轮浑圆的月亮高悬,撒下清辉。远山如墨,凝固在深沉的黑暗中。从深沉的黑暗里,伸出一片片树叶与枯枝,顺着河风抖动。幽暗的河水,丝滑如缎,倒映着他的影子。浑圆的月亮也倒映在水中,使幽暗平静的水面,如同翻转的天空。
河风一吹,他的影子便在水中微微荡漾。在清冷的月光下,他看见微微荡漾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具具尸体,野草茂密的河岸边,也横七竖八地倒卧着一具具尸体。凭着清冷的月光,他看清楚了尸体的面孔。倒在地上的,浮在水面的,全是他自己的尸体。他将尸体扔进龙洞河,快速后退,跑上河堤。
在返回学校的路上,他给孙红打电话,装着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孙红还在哭。
他问她哭什么。
孙红不说,只是哭。
他要孙红出来。孙红不出来。
他不容拒绝地说:“你出来,快出来,必须出来。”
孙红出来了,见到他,脸色有些难堪。
他一把抱住孙红,说:“我爱你,一生一世。”
孙红有些糊涂,疑惑地看着他。
他说了很多动情的话,孙红开心了。
黑沉沉的夜里,两人搂抱在路灯的光影里。
孙红提议说:“明天约几个人骑车去龙洞河吧。”
他没有回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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