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 错葬流年
01
内廷的小宫女议论着,贵妃娘娘去了仙庙为云妃娘娘求了一颗安胎药,据说吃了之后一定是个皇子。
嬷嬷悄然出现在她们身后,木着张脸,厉声喝道:“敢议论宠妃,想被打板子啊!”小婢女如惊弓之鸟般散去。
平笙得了皇上的特准,可以前去玉琼宫探望养胎的云安。莲步轻移之间神思不知飘向何方。
云安与平笙都是官宦之家收养的养女。云安是被皇上选进宫的,独受恩露,宠冠后宫。而她不过是被太后看中选进来制衡云安的棋子。她有时在想,若是云安一直受宠,她这枚棋子能坚持到几时。
趁着月色,青石板上像是洒了一层霜,平笙不顾礼仪的蹲下身去纤细的玉指抚了抚地面,丝丝凉意袭上心头,却不是旧时的触感。
“贵妃娘娘,云妃娘娘刚刚吃下您给的药。正在看书呢。”小宫女规规矩矩的给平笙带路,低着头不敢多说话。一看便知是皇上精挑细选的得力丫头。
“阿笙——你来了。”云安将书卷摊在青案上,艰难的准备下榻。
平笙没有忽略她眼中的喜悦,比见到皇上还要欢喜的那种。下意识伸出手扶着她不安分的身子。
“如今你怀了龙嗣,可是要当心。”平笙懒懒抬眸,收回手臂,恢复了平时疏离清冷的模样。
“皇上担心我,偏要把我拘在这宫殿。平日没个人说话,如今你来了可莫要说离开。”
平笙看着她眼中的光亮,心底无由的升起一抹心疼。云安还小的时候便对她说,姐姐,若是我遇得一心爱的人便是生死都要与他一起。还未遇见那个深爱的人,便被困于这深宫。
02
平笙离开后已是子时,屏退了小宫女,独自坐在望月湖旁的秋千上。望着这一轮还未满的上弦月,周遭只有风吹草过的沙沙声。眼神恍惚间像是看到了豆蔻年华自己坐在秋千上,被那人蓦的一推,花容失色的神情。
那时他还没有天下重担,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闲散王爷。毫无顾忌的说道:“小丫头这么不经吓!”
平笙气恼不过推了他一下,谁知他也这么不经推,竟落入旁边的莲池。亏得平笙习得水性才将他救了上来。
他告诉平笙:“我名景希。”
此后,景希便每到子时悄悄潜进平笙家中的后湖园。那时,森教礼制格外严格,他们这样的行为是遭天下人唾弃的。可是,平笙做了教习嬷嬷从未教过的放纵。
那个一袭蓝衫,玉冠墨发的男子悄然的入了她的心。
她静静的倾听他的苦恼,听他诉说:“笙儿,我的母妃死了。我却要被迫由另一个根本无心的女人抚养。她的眼里有权力、只有制衡。独独没有爱……”
看着他眼中的幽深和悲伤,平笙心底也泛着酸楚。就这样静静的陪着他,给他她仅有的安心。
天气渐冷,莲湖结了一层薄冰。平笙最喜欢的秋千也落了浅浅的霜花,手覆上去,刺骨的凉意让她忍不住瑟缩。景希瞧见便会笑笑,用左手宽大的袖子拂去上面的霜。
平笙问:“为什么要用左手?”
景希凝视着她:“因为,右手要挽着你。”
明明是冷冽的初冬,偏的火热了一颗心。那时平笙便知道,她定是对景希动了心。
03
形同陌路是那个雨夜,她因为母亲患病留下照顾便晚去了几分。匆匆赶到却没了人,一月下来便都是如此。那个蓝衣少年的身影嵌进黑夜,消失不见了。
每当大梦初醒,香汗淋漓。她都会顺着摇曳的灯盏幻想他还在,只是,像一场梦一样,景希却然是消失在她的生活。
直到,景希登临大宝,君临天下的消息传来,平笙才觉得那些时日不是梦。伴之而来也是云安入宫为妃的消息。她不能伤心,全家都在为云安开心。她也强颜欢笑。
不出半年,云安颇得盛宠,宠冠后宫。太后因云妃独受恩宠便将她选进宫做了贵妃,成了制约云安的一枚棋子。这样,云安便不可能是贵妃也不可能是皇后,即便再受宠也无关权利的争夺。
想的入了神,有人靠近也浑然不知。月光洒在湖面被涟漪推开,平笙一身蓝色的宫装坐在秋千上。腰间的宫铃伴着风发出清脆的声音,指尖摩挲着花簇缠绕的绳索。抬了抬眸,看到临于月光之下的男子。
平笙起身,俯低身子行了个礼,清凉的声音掺着微风缓缓响起:“臣妾参见陛下——”
景希负手而立,不同于往常明黄色的龙袍。今下只是着了一身湖蓝色长袍,腰间的镂空飞龙宫绦垂垂落地。倒像是一个贵气公子。
平笙低垂着头,暗了暗眸子。景希不说平身,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良久,景希弯腰亲手将她扶了起来,抬头的瞬间,平笙的鼻尖蹭着他的下颔。脸上蓦然一阵火热。
双眸相望,回忆宛若穿过流年长河袭上心头。那初冬的触感像是停留在指尖——
景希的手僵了僵,沉寂多年的心如同春雨滋润的嫩芽复苏了起来。眼前的人,是他藏在心底最爱的姑娘。那个无数的子时,他会衬着月光为她心动,与她相处的每一刻都是欢喜、宁静。
平笙按耐着心下的悸动,挣脱看景希的手。慌乱之间,行礼退下。
落荒而逃的身影不禁让景希哑然失笑。
04
玉琼宫出事了,多少的接生婆和太医进进出出。不知第几盆的血水端了出来,后宫的嫔妃都来了,除却太后。
平笙脸色微白,怎么可能。她明明将那丹药换了下来……
皇后端丽肃穆的站在那里,身后一群嫔妃眼中都带着担忧不知是真是假。只有平笙神思恍惚,也正因这她才被人抓住把柄。
云安滑胎了,现今昏迷不醒。平笙来不及想那丹药的事,抬脚就要进去,却被人拦了下来。是景希派去伺候云安的大宫女——
“娘娘现在应该避嫌,不宜进去。”
翌日,天空泛起鱼肚白。几乎所有人一夜未睡,景希黑沉着脸坐在龙椅之上。有嫔妃带着太医大步走了进来。凌厉的目光看向她,直直告她的丹药是堕胎药!
平笙紧咬嘴唇,坚毅的目光看向景希,清凉的声音响彻大殿:“我没有!”
景希冷眼看着平笙,仿佛那个月色下的蓝衫男子不是他。
“打入冷宫——”
一句话定了平笙的后半生,她已经不想去思索是太后还是皇后。只是褪去华贵的宫装,一身素白的荷叶罗素裙,迈进枯木蛛尘的冷宫。无端的心底一轻,一步步走遍这偌大凄凉的冷宫。
05
眸转流光,看到梨花树下的秋千。平笙下意识用左手拂去上面的灰尘,一滴灼泪落在尘土。景希,我曾以为你对我是有情,却不想那缘分竟像镜花水月一般虚幻。我所求不多,只是你信我……
本以为来看她的是皇后、或是太后。想不到是云安——
“姐姐,我不相信是你。”云安托着虚弱的身子一步步走进她,梨花带雨,弱柳扶风。
可是那虚弱的身子颤颤的靠近自己,俯在平笙耳边喃喃轻语:“因为那丹药又被我换回来了——”
平笙惊诧了一瞬便恢复如初,她已经不再想要知道内宫里的勾心斗角了,心底却因为云安变得和后宫女人那样狠毒而寒了几分。只是接下来的话却着实惊着了她。
“姐姐,你不知道我也喜欢景希。在他温柔的为你簪花,宠溺的为你推秋千时,我就喜欢他。我想,那样一个温柔的男子对我如此该多好。”
“那个雨夜是我将你支开,最后为景希撑伞的人是我!此后与景希相处的人也是我。我看到他为你没有出现而伤神,我嫉妒的发狂。所以,我告诉他你心有所属了。”
云安惨白着脸,身子没有恢复却这样歇斯底里的喧嚣着她内心的嫉恨。
平笙指尖颤着,心底泛疼。景希,我们到底是错过了多少流年才让你在我心底扎了根,忍着疼也拔不出。
“云安—— 你要的始终不是景希,而是一份温柔宠溺。”平笙扶着云安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想要她清醒的认识自己真正所求。
06
她太低估云安的变化了,看着从冷宫抬出去昏迷的云安,只觉得她从未真正认识这个从小要好的妹妹。
一杯毒酒送进冷宫,是景希的旨意。
平笙握着暖玉酒盏,嘴角抿起笑意。一饮而尽,素白的衣裙展开在琉璃石转宛若一朵夜间的幽昙。模糊之间,秋千顺着风来回摆动。她好像看到那个蓝衫少年冲出月色朝他奔来。
眼角的是泪吗?景希——你要费尽心思保护的女子还是葬送了性命,你可能不知道,太后早就发现你的心思,她一直要杀的人是我。我该庆幸,你一直爱的人是我……
文/五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