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空就记记流水账，多好！｜父女谈

晚上吃饭时，我提及将来做个职业写字者，养家就是帮太座卖茶叶。太座和丫头异口同声表示怀疑，她们一致认为我没这个能力——主要是卖茶叶养家的能力，认为我只会帮倒忙。

我委屈地说，我除了会写些流水账，啥也不会啊。

丫头看着我说，您要是能写得像老舍一样好，就好了，能获诺贝尔奖。

我哈哈一笑，说，老爸第一绝无此能力，第二，为啥要写得和老舍一样呢？就老爸写流水账的能力，能够继续写好江南旧闻，就挺好的。就像现在，老爸写的江南旧闻，老家很多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喜欢啊，大家喜欢，爸爸心里就满足了。

太座接过话头，说，对了，佩佩，你也可以学着跟你爸似的，每天记流水账，那挺好的。

为什么呀？我要写了流水账，我写作文不就像流水账了吗？丫头表达了自己的抗议。

那流水账和作文的写法不一样，你不会写作文不用流水账的方法啊？太座说。

你妈说的不对。我打断了太座的话，告诉丫头，流水账和写作文本质上是一样的。

爸爸告诉你，现在好多人跟着爸爸记流水账呢。前两天一个刚上大学一年级的学生在爸爸微博上留言，说不会写作文，她们老师让她们多看我的流水账，这不是一个人这样留言了。我不知道她们老师为什么这样说，但是，爸爸告诉你，这记流水账是很好的习惯，也能帮助你提高写作能力。

怎么帮助？丫头问我。

你看，很简单，如果你开始写流水账，就是记日记吧，第一周，你就每天记上一二三四五，一天做了几件事，这是典型的流水账，过去账房先生就是这样记的。一周下来，流水账能记了，第二周我就添些细小的内容，比如你坐地铁上学是一件事，那在地铁里，你看到了什么？

就是挤，特别挤。丫头插话。

好，那就在坐地铁这件事里加上一句话，今天地铁特别挤，每天都记也行，或者可以加上个词“照例”“依然”特别挤，这就有了变化。再说在地铁里边，特别挤周围也有情况，你看到了什么？精神漂亮的男女小孩？还是吃东西看书的人？随便加上这些发现，都行，这条流水账不就丰富多了？

今天就看到个小孩跟他爸爸对话，很有意思。丫头说。

对了啊，你就可以把这个写进去啊。太座接着丫头的话说。

爸爸再举坐地铁，你可以加的内容，比如9月份上下学坐地铁时，天是亮的，现在上下学路上天已经黑了，那你可以加上啊。9月份你看到树是绿的，现在开始变黄，慢慢就掉叶子了，到了冬天，树上就光秃秃的了，这树的变化，也可以记在上学路上这条流水账里，还有地上，下雨，冬天结冰，都可以啊，周围路人穿衣的变化，等等，慢慢都可以写进流水账，那这个时候，你的流水账还只是一二三四五那么干巴巴的么？

嗯。

流水账增加了这些内容，你习惯之后，你可以开始加上评论，比如你坐地铁，看见个人吃东西，哦，地铁规定不准吃东西，你可以在流水账里增加评论；看到有人在地铁里读书，你也可以添加你的感慨，这流水账内容是不是更丰富了呢？

到最后，你可以开始自我反思，反省自己今天做的事对不对，打个比方，今天早上跟爸爸顶嘴了，自己记流水账的时候想一想，我这个跟爸爸顶嘴对不对？对，那就坚持，还要跟爸爸表达，如果错了，那错在什么地方，想明白了，要跟爸爸道歉，把这种真实的想法记下了，你的人格你的精神，就会有很大变化。再比如，你记流水账的时候，发现今天有不懂的问题，那就可以主动提醒自己去查资料，去问爸爸妈妈问老师，你的知识见解不就会有新的提高么？

你在写这些流水账的过程中，是不是要学会记事啊？就像你小时候，你的表达很好，你们幼儿园老师都怕你，现在把这种表达能力，换种方式，用文字记录下来，其实很简单。这种记录，就是叙事方式的一种训练，不仅训练叙事能力，还训练自己对文字的熟悉和驾驭能力，这是写文章的基础啊。

所以，流水账的好处，第一，是叙事能力的训练，第二是训练文字的驾驭能力，第三是训练自己的观察能力，第四是训练自己的意见表达能力，也就是思考和评论，第五是自我反省能力。这样坚持一年下来，你会发现自己完全变了一个人，爸爸就是你面前的一个例子啊。明白了么？

嗯。嗯。丫头点头。

那就早点开始哦。

嗯。

（注：本文记录于6年前的2015年10月的一次父女聊天，我尚在新京报服务，其时丫头12岁。文章收录进了人民报出版社出版的《愿孩子好过你的世界》一书。离开职场后，才知道奥威尔也写流水账，我读了本雅明、奥威尔等不少人的流水账。当然，他们的记录，都不叫流水账，而是日记，一个标准的称呼。但我喜欢用流水账，人生无非就是一摞流水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