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生命

20201011 摄于深实光明部

20201013 摄于深实光明部

年轻的生命

在教室看晚自习，外面“呼呼”吹着风，抬眼不经意望去，瞥到暗黑的天幕，轻烟似的白云，飞速往前奔。

我像着魔了一般，跑出去，站在走廊痴痴地看。正好下课铃响起，于是又回去取了手机，对着天幕按下“录像键”，三三两两的学生凑过来：“老师，云飘得好快哦。”

我笑：“是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间过得好快，还有602天就要高考了，要努力了呀。”

那个内敛的女孩子，羞赧地一笑，轻轻说道：“老师，你又说这个哈哈。”

话音刚落，我们相视一笑，继续站在深圳湿冷的晚风里仰头看天。

那个时刻，我觉得好美好。

世界美好，感知美好的心灵，更美好。和青少年在一起，真的会觉得，生命时时刻刻都是新鲜的、艳丽的、绚烂的，是鲜嫩得可以掐出水来的。

健康的生命

大前天收到体检报告，显示肾功能-肌酐一项略微偏高，参考值的上限是74，我是77，按常人的眼光，本无大碍，但我为此失眠了许久。

那种感觉，就像无数只长着尖尖小牙齿的虫子，一点点噬咬着我的心。

人们常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想我是“廿载看蛇咬，一生怕井绳”。母亲受肾病侵扰近二十年，加在她身上的痛，我也未必削减分毫。

仍记得大学时有次体检尿酸略微偏高（那时我热衷大口吃肉，毫无忌口还不以为意)，母亲担忧不已，泪脸满面地质问：“颖儿，高尿酸首先损害的就是肾脏。你眼见我糟了这么多罪，还想步我后尘吗？”

但这次不是尿酸，是肌酐，是和肾功能直接挂钩的肌酐——这两个字，就像长在我身体里的巨大溃疡，轻微的震荡都会引起神经的剧烈反弹。

立马颤抖着手给体检医生打了电话，尽管对方反复温柔地告诉我：“没关系，你这可能是体检前没休息好，而且现在的参考值本来就偏低，没事的”；尽管我知道我的家族并无肾病遗传史，而母亲罹患重疾，也只是发烧时留下的小病灶拖了十几年的恶果；尽管室友好心劝我，说才两周也查不出什么分别，要复查也得再等等。

但我等不了了。人对痛苦的记忆，是深深地、深深地长在身体里的，恐惧就像无数条尼龙绳，深深地嵌进肉里。我立马调了课，预约学校旁边的医院进行复检。

20201012 摄于中国科学院大学深圳医院

接诊医生戴着口罩，只露出两只温柔的眼睛，扫了一眼我的体检报告，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你这没有问题啊，没事，不要紧。”

“可是医生，我母亲肾衰二十年，我真的不放心，我……”我语无伦次，像个躁动不安的幼儿园小孩。

那个两鬓已经斑白的医生听完这句，放下手中的笔，深深地扫了我一眼，然后说：“小姑娘你听着，你妈妈的病不遗传，她只是小时候没有注意，慢慢发展的，你没有问题，你不要多想，你是健康的，你的肾脏好好的。”

“可是，我还是不放心，我……”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你看着我，你没有问题，你不会生病的，这个数值，完全不需要复查。”

我看着他认真诚恳的眼睛，眼框一热，“可是我怕……”

“好好好，那我给你检查肾功能四项好吗？你看了就放心了，我说了你没有问题。听话，好吗？”他说话的语气，极温柔，就像生怕碰坏了什么东西，又像往哭闹不安的小孩手里塞了一大把棒棒糖。

而当我回到办公室，两小时后，颤抖着手点开电子报告结果时，心才完全放下来。

那一刻，我才后之后觉，我遇到了一个，多么温柔的医生，当我被巨大的恐惧包围，悲伤地置身于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诊室，焦虑地坐在他的面前。

他卸下那些冷冰冰的医学专业词汇，只温柔地跟我说：“你是健康的，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我是健康的，真好啊。

逝去的生命

早起看到家长凌晨一点四十的两个未接来电，立马回过去。

开口问询前，已经猜到了八九分——早些天，家长把孩子临时接回了乡下，因为爷爷病危。

后来国庆节我还问及爷爷情况，家长还说有所好转。

可惜爷爷还是大限已至。

“唉，请您节哀，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嗯，谢谢老师，我父亲已经九十多岁高寿了。我已经到乡下了，就不让XX回来了，您先别告诉ta吧，周四放假时让ta回电话给我就行。”

今天，我无数次路过这个学生身边，我默默看着ta皱眉做题、或是笑着和同学打闹。

——心情无比复杂。不管高寿与否，一个生命的逝去，对一个家庭，尤其是对人的记忆，都是巨大的悲痛与损失。

就像我高一那年的一个寻常课间，接到爷爷病逝的噩耗，母亲独自赶了过去，我呢，我在学习，我在愚蠢地学习，我在罪恶地学习。

回不去了。

至今想起，都觉得那是生命里最最深重的罪恶与遗憾。原来很多人，你已经见过此生与ta的最后一面了，甚至，再没有最后一面了。

我真懊悔，那时或许是碍于班主任的威严，或是太怕耽误学业，或是面对死亡时的不知所措，做了爷爷葬礼上的逃兵。这个罪孽，我这一辈子，都洗刷不尽了，我说一万遍“对不起”也没有人会听到了。

想想人生里，好多事，和生死比起来，算个毛线。

只是，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明明已经大彻大悟的我，还是会选择沉默不语，往重了说，我也成为了又一遗憾的帮凶。

孩子，请你原谅啊，老师不得已的守口如瓶，这两天的考试，就让你不带任何思想包袱地参加吧。

后天，知道实情的你，也许会大哭一场，然后恍然记起，有个颤颤巍巍的老人，曾用尽他的生命，认真地爱过你。

他也一定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继续守护你啊

Shine于学校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