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办老师下集
第十回
大年三十节目多
报幕美女肚子凸
要说起来，最有年味的不是大年初一，也不是元宵十五，而是大年三十除夕夜。除夕是一种期待一种守候，是一种企盼一种希望，更是一种象征一种传统。一进入腊月，很多家庭主妇就在悄悄谋划:年夜饭吃什么喝什么?老人孩子穿什么戴什么?就是再穷苦再贫困再潦倒，这一餐也要打肿脸充胖子，搞一些虚假繁荣。杨白劳再没钱，也要给喜儿买上二尺红头绳，欢欢喜喜过个年。年夜饭是过年的高潮。万家灯火闪亮耀眼，鞭炮齐鸣震耳欲聋，大红对联喜庆吉祥。酒菜上桌满屋飘香，家人落座合家团圆。老人微笑孩童欢闹，幸福美满人生几何。到了除夕，过年才真的进入倒计时，滴答滴答响着:过年啦！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再远的游子，都要在这一天赶回家中，与父母家人团圆，吃一顿年夜饭。北方包饺子摊煎饼，南方打麻糍蒸年糕。糯米酒高梁酒红薯酒包谷酒，红酒白酒甜酒酸酒真酒假酒，不醉不休不倒不算。吃饱喝足，全家围着火盆。男的抽烟喝茶打饱嗝放大屁，女的烤火聊天嗑瓜子剥花生。孩童就着灯光换新衣裳数压岁钱，老人家眯缝着眼蠕动着牙打着瞌棍。侥幸躲过被吊杀的狗们，难得一次吃得过饱。卧倒休息非常满足，好一派安宁祥和。一家家就这样烤火吃喝打瞌睡，守岁到新年降临。然后放一挂爆竹扫地关门，把一年的倒霉晦气贫穷落后，全部扫除出门。紧接着又放一挂爆竹，重新开门大吉，意思是迎接新年吉祥喜庆富裕。这是一种美好的心愿祝愿情愿志愿，千百年来沿袭不断。不知从啥时候起，年夜饭之后开始流行唱花鼓看大戏。没有花鼓大戏，的确美中不足。比如说现如今央视春晚，虽说一代不如一代。但真的一旦没有了，那肯定是怅然若失缺魂少魄，心里空落落不是个滋味。说到底，台上演什么演得好与坏，其实并不重要。马季姜昆的相声，本山大叔的忽悠，丹丹小姐的卖萌，巩汉林开店赵丽蓉打工，陈佩斯吃面朱时茂反串，还有那些穿红肚兜绿绸裤，露出一截白肚皮小蛮腰的俊俏小女子.........反正有人在上面说说笑笑蹦蹦跳跳就好，要不大过年的太清净不热闹。重要的是要有过年的气氛美丽的心情，重在精神参与和感情投入。这情景正如八百年前庐陵太守欧阳修所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大年三十除夕夜，酒足饭饱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是否可以这样说，只有春晚的锣鼓歌声响了，才真正开始过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这一天才彻底放松享受。至于节目嘛，明天睡足了，再慢慢看回放仔细欣赏不迟。虽然叫年夜饭，但未必都是在晚上吃。性急的人家或有特殊情况的，从中午就开席了。比如我们学校文宣队的年夜饭，就是从中午十一时开始，一直闹到下午两点。不过我个人认为，还是夜晚更有过年气氛，最好是晚来天欲雪或风雪夜归人。下午三点，文宣队全体队员，外加客串专家特聘明星共计三十八人，吉祥数哦。何德何能带队，半工半农殿后，我呢坐镇中军。打着红旗敲着锣鼓吹着唢呐唱着歌曲，蜿蜿蜓蜒浩浩荡荡开往公社广场大戏台。我们学校离公社大约十来里地，如是开车也就七八分钟。我们11号车得走一个钟头，沿途要穿过三四个村庄。我们这支队伍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前进，一路上欣赏五花八门的对联文化，感受那无边无际的年味和浓浓郁郁的乡情。进入小镇，锣鼓更响爆竹更多，硝烟滚滚火花闪闪。对联更为精美硕大，书法更为潇洒流畅。酒香肉香自然也更为浓烈奇妙无比。一大群扎小辫缺牙齿流鼻涕的孩童，屁颠屁颠的跟过来，扯开喉咙大叫:快来看啊，唱花鼓的来了!广场大戏台那真叫戏台，据说已有好几百年历史了。上面的油漆斑斑驳驳布满裂缝，像是百岁老人脸上的皱折。戏台高出地面二三米，全由厚厚的木板铺就，人走在上面有种闷闷的响声，那才叫厚重。顶天立地四根大木柱，足足有二人合抱，俗称台柱子。所有的接缝都由木头接榫，不用半个铁钉。戏台的下部原先是宿舍有门窗，专供演员食宿用。因多年失修门窗早已封死，现在改成了仓库堆放杂物，或者是牛棚猪栏之类。戏台的上部也是方形结构，由厚重的木料相连。再往上是拱型圆顶，雕龙描凤很古老的样子。戏台顶上有飞檐挂角伸出四周，听说以前装有数个斗大的铜铃铛，风一吹便发出悦诗风吟。这些宝贝生不逢时，文革中全被红卫兵当作四旧，拆下来砸扁换米糖吃了。本来还说要连戏台一起拆掉，省得日后帝王将相牛鬼蛇神重新登台。后来上面说，这戏台还有革命用途不能拆。要召开万人批斗大会，要演出八个样板戏，大年三十还要唱花鼓，这才得以保全了下来。戏台正面柱子上，以前镌刻着一副隶书对联古朴厚重。道是:舞台小社会，社会大舞台。现在把那那些字全铲平了，换上了老人家的句子: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不知请哪里的江湖书法家，写了几个扭来扭去花哩胡哨的草书。乡民又识不得，便说是鬼画符，真是放肆!观众看到的只是一个二十米见方的台子，俗称前台。前台的后面，还有一个台子，供演员化妆休息，俗称后台。民间说的后台硬即是指此。前台与后台之间，左右分别有两个小门，供演员登场退场之用。再后面还有一大截，是楼梯间和茅房，现在叫洗手间。其实古人的智慧不比今人差，今人老是觉得自己比古人聪明，其实未必。别说一个小戏台，就是当年的阿房宫，几千间房屋相连，都是木榫结构环环相扣。那是什么概念，那才真的叫大国工匠。现在的建筑，都是钢筋水泥铁板钉钉，笨头笨脑毫无美感。不过，乡村就是乡村，比不上城里剧院的豪华奢侈。比如说幕布，城里剧院有前幕中幕侧幕后幕，金丝绒乔其纱，软软动动晃晃悠悠，感觉好极了。乡村大舞台啥也没有，三面见光。正面墙上也是光秃秃的，别说幻灯布景了什么也没有。再说座位。城里是一排排分单双号，有靠背很舒服。乡下地方平时空荡荡的，啥也没有。此刻操场上最佳看点，办公室贾主任早就摆上了几大排长椅，那是给公社领导及宝眷们预留的席位。其他地域零零散散摆放着一些竹椅凳子，还有砖头瓦片木板棍子。细伢崽纷纷闹闹吵吵嚷嚷，争着抢占风水宝地。偶尔也会因地段边界不明，大打出手哭哭啼啼确实烦人。演出最重要的是灯光。乡村有电灯就不错了，就别提什么近光灯远光灯跟踪灯旋转灯变色灯强光灯。不过乡村也有乡村的土办法，拥有城里人没有的灯，那就是气灯。气灯据说是靠打气的，四周挂上几个，效果也不错。只是像眼镜蛇一样，咝咝地吐着气，让人感觉有点害怕。前两天我和半工半农带着主要演员来看过，心里已经有个数。演出前全体人员再实地走一遭看一圈，找到各自的位子，这也有个行话叫走场子，又叫踩点。有点像是参加高考，今天先去看看席位。妆是来之前就化好的，此刻最多是补点妆。演员们各自掏出小圆镜，歪牙咧嘴的描描画画。没有镜子的，就只有委托别人帮自己画了。乐队已经就位，开始试奏试合，一派紧张繁忙。首先是对调，一般是由笛子或扬琴，实在不行口琴也行，给一个中央C。大家就按这个对调，咿咿呀呀给公给公的，有点闹人。演员们量好脚步踩点结束，脸上露出胸中有根竹子的表情。陆续有不少人开始进场，当然大多数是性急的年轻人。小孩童在场内抓猫猫，躬着背猫着腰，一会神秘兮兮嘘声嘘气，一会又欢声雷动大呼小叫。六点钟，公社食堂准时送来肉丝挂面。香喷喷油光光，上面还漂着碧绿碧绿的葱花，别提多诱人了。中午吃的大餐，现在吃点汤汤水水，正好雪中送炭雨里送伞。大家滋溜滋溜稀里哗啦一片狼藉，可谓豪气冲天斯文扫地。吃完面放下碗，锣鼓队先开张，专挑那花样鼓点轮番上。直敲得七仙女下凡八仙难过海，二十八星宿睡不着觉玉皇大帝直喊过瘾。大锣小钹也不甘落后，总是在适当的时候恰到好处露一手。与大鼓的豪迈激越相比，多了一点诙谐幽默，也多了一点灵动情趣。接下来是弦乐队的热身开始。先是革命歌曲，什么红星照我去战斗，阿瓦人民唱新歌。后面是采茶戏花鼓调，家喻户晓人人皆知。拉的人全情投入摇头晃脑，听的人脸热心跳半痴半傻。听到采茶戏花鼓调开始了，公社领导和宝眷们开始进场落座。或肥头大耳大腹便便，或身材单薄痩骨仃仃。或三三两两挽手并肩，或三五成群扶老携幼。一个个衣着鲜艳打扮入时，一看就是官宦人家，气质风度与乡民真是天壤之别。其他乡人也吆三喝四，前呼后拥蜂涌进场。有醉薰薰骂咧咧的，有笑哈哈乐呵呵的，有摇摇摆摆摆摇的。有抱孩子背老人的，有搬凳子抬楼梯的。也有人爬上树枝爬上墙头爬上窗户，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不但能看到舞台，还能看到对面马路人来车往。更多的是站着看的，筒着两个手，伸长个脖子。口里含着糖，嘴上叼着烟。那份惬意那份潇洒，是城里人没法比的。也有把孩子顶在脖子上的，俗称骑马马。孩子三四岁大，头上戴着帽子，帽子上嵌着些金光闪闪或银光闪闪的东西，一晃头就叮叮咚咚响。年轻的母亲依偎在孩子他爸身边，眼睛不在戏台只在孩子身上，似乎永远也看不够。也有些年轻人，悄悄的在下面手拉着手。蘸着口水在对方手心上，写什么决心书保证书什么的。那时候也没有什么亲爱的或亲啥的，对方满意了就双双离场。躲进小树林或溜到小河边，上演他们自己的人生大戏。七点钟，乡下夜晚已是黑漆漆的了。猛的一下，所有的锣鼓镲钹吹拉弹拨全部停了下来。四处喧嚣的爆竹声，更反衬出此处此时此刻的寂静。所有的灯光全部亮起来，所有的目光聚集在一个点。报幕员叶芳一袭长裙款款出场，优雅大方婷婷玉立。目光流光溢彩，嗓音甜美婉转:尊敬的各位领导贫下中农同志们，新年好！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夫山公社1975年春节慰问演出现在开始。刹那间，锣鼓锁呐伊哩啪啦响起，震天动地。戏台两侧各伸出一挂长鞭，劈哩啪啦金光闪烁红红火火。这里有个说法叫作浏阳万响鞭，寓意是红色江山万年长。就像药不过樟树不灵一样，鞭炮非浏阳的也不行。我们那里都信这个，上千年不变至今如此。紧跟着笛子二胡洋琴小提琴悠悠跟上，气氛很是热烈热情热火热闹。我们的乐队与其他草台班子不同的是，有一个像模像样的指挥。乡下人都没见过这个架势，不知他在那里装神弄鬼搞啥子名堂。鞭炮音乐声中，叶芳一个浅笑转身进场，那动作真是优雅中看。很多人都看呆了，傻傻的张开嘴忘记合拢。有一句话大家肯定听过，叫作高手在民间。就这么一个精彩亮相华丽转身，高人就看出了其中端倪，暂且按下不提。下面又是笑声又是喊声，又是锣鼓声又是鞭炮声。没有幕布没有布景没有座位没有音响，甚至连喇叭都没一个。有灯光有乐队有演员有节目有气氛，还有几大千上万人，这就足够了。乡民们都很知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古人不是说知足常乐么？正如付主任所预计的那样，武打戏《断墙》获得了空前的成功。乡民们并不关心台上两人演啥唱啥抢啥，他们钟爱男的高大威猛有英气，女的俏丽俊美身段好。他们赞美两人练功好武功高打得真，欣赏扮相好服装好配合好。说实在话，其他节目都不怎么样。不外乎是些锣鼓词表演唱三句半，再加上样板戏片段。考虑到镇上演出，临时加上什小提琴笛子独奏诗朗诵。不过这些阳春白雪，乡民不喜欢。就像乡村酒席上，海参鲍鱼不如大鱼大肉来得实惠。当然啰，凡是演出开头必定是大合唱，而且必定是同一首歌。大家放开喉咙声情并茂，气壮山河磅礴恢宏:这个歌可以反复咏唱永不落幕，属于全国统一模式雷打不动。就像每年春晚结束，必定是湘妹子李谷一出来唱一曲《难忘今宵》。观众们一致认可并高度配合，台上台下共同参与拍手鼓掌，齐唱共唱高唱合唱混唱乱唱。何德何能早就到了下面观众席，恭请公社领导上台，与全体演员握手祝贺照相合影。还有一个意思是，表明领导亲临与民同乐。领导们鱼贯登台，依次是付主任郑主任贾主任尾部长邵部长菩萨主任，后面还有妇女主任共青团书记等。这个也是当时流行的套路，没有这个程序，说明整个演出不是很成功。乡民们依然不散，津津有味看台上众人握手言欢合影留念。直到台上气灯开始熄灭，才恋恋不舍散场离去，犹自三步一回头。乡民们津津乐道回味无穷，要讲一整年哦。直到明年的除夕夜，才能旧梦重温一饱眼福。演出结束后四方好评如潮，但有一条小道消息不胫而走:那个漂亮报幕员的肚子大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简介】刘伟力，江西新余人氏。少年轻狂取名过大，后改微力戏称微哥。
一不小心成了书画家。篆隶古朴厚重，草书奔放大气。绘画作品笔墨清新，尤擅山水竹荷。
最神仰是玄学家。遍访名山大川，苦研古方秘籍。尤擅相字测字，临场每有奇效。
勉强也算是作家。出版《现代公共关系》、《到深圳求职》等书籍多种。姓名联格调高雅，堪称一绝。目前正撰写教师四部曲:民办教师，公办教师，特区教师，美国教师。
最动人处为人豪爽，谬语憨笑，交游天下。人无贵贱，只为投缘。万物有灵，皆有因果。
2013年《中华国粹》封面人物。《中国收藏》誉其为一一实力派，国学底，文人气，多面手 。
编辑：杨来治（河南洛阳）
